景园知道娘娘终于如愿,跪在地上磕着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产婆没有急着讨赏赐,犹豫着提醒还是要让婴儿哭出来,若是一直捂着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她刚开口,就被那个冰冷的眼神震慑地无法继续说话。
当视线落回到那个男婴的时候,娴妃神色又刹那间温柔起来:“生在春天的孩子,本宫要叫他晟。”
“兴盛灿烂。”
“光明伟岸。”
婴儿刚出生就被平放着,此刻似乎呛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娴妃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一直用那种……期盼、满意的眼神看着那男孩。
是男孩啊,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是我的孩子,齐国未来的王。”她这么说道。
送来纱布和热水的宫女一时被吓到,手中的铜盆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景园的脸色白了一瞬,她的头更低了,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发出。这宫女此刻摔了东西,这不是成心给娘娘添堵吗?
小宫女也意识到自己的错漏,连忙叩头请罪:“娘娘饶命,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娴妃此刻心情好像不错,她说:“这殿内血腥气重,你受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小宫女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意,却没有发现景园姑姑神色中一闪而过的同情。
“你下去吧,等会记得领赏。”
小宫女叩了头,匆匆收拾了东西出去,不知娘娘会赏些什么。若是能得了大恩典出宫嫁人,她担惊受怕这些年也算是值得了。
室内,
娴妃抱过孩子,笑嘻嘻地问景园:“好景园,这些婢子为本宫接生出了一个皇子,本宫该怎么赏她们呢?”
景园知道娘娘的脾气秉性,低声说道:“一切全按娘娘心意。”
娴妃的眼神不带温度扫过这个还算识趣的大宫女。
“那就……赏她们的家人,一人百两的安置费吧。”
接生婆倒吸一口冷气,跪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却再也不敢开口提给十四皇子擦嘴拍嗝的事了。
“回贵妃娘娘,亲恩殿的那位殿下已经几日不吃东西了。”
御膳房的人来回话,这管事的满眼无辜,声泪俱下。
永秀站在娘娘身旁,他看了眼娘娘似笑非笑的神情领会了意思。他走过去给了管事的一巴掌:“你这东西不老实,也敢说这些话来惊扰娘娘。”
永秀来到永宁殿的时候便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已经比秋仪高了半头,他生的阴柔,却跟着娘娘学了不少行事果断的作风。
管事的也知道自己这番话站不住脚。
贵妃娘娘为了节约宫内开销砍了亲恩殿用鸡蛋的份例,这本就是陛下默认的。可是偏偏皇后娘娘咽不下这口气。
这已经安稳地过了大半个月了,此时她却让十四殿下闹起来,这也不怕旁人看了笑话?
可是中宫偏偏就是这么有恃无恐,齐坞生走后,齐晟就是紫禁城内除了太子外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帝的嫡子想吃几张饼,难道还能被一个妃嫔管教住了?
周皇后想不明白,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儿子,怎么会轻易放他出去。
这样看来一定是永年殿的和那个晦气的孩子不睦,这才不得已将人送走。
膝下无子,母家又刚刚失了宠。此刻不收拾那个贱人,更待何时。
永宁殿,
那管事的心中也苦,被永秀打了后更加无地自容。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中宫娘娘派过来给贵妃难堪的。
此刻见到秋贵妃这般不肯退让,他心中倒是记恨中宫如此不留情面,将自己就这样成为了两宫之间的牺牲。
永秀疾言厉色,可是贵妃却突然柔柔地笑起来:“这事说来也不在你,你来过了,本宫知道了。回去做好你的差事就好。”
管事的被这主仆二人弄的有些发懵,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重拿轻放过去。
他此刻才敢抬眼看向那神色平静的美人,她竟能如此体谅自己,贵妃娘娘真是赏罚分明活的通透。中宫娘娘到底是小家子出身,不及这位娘娘恢弘大气。
明明是领了中宫的命,此刻这一遭,让管事的心中高下立判。
御膳房的人走后,永秀收起了刚刚那副唬人的模样,朝着主子撒娇——“娘娘打算怎么办呀。”
秋仪看了看这个立刻变脸的小太监,也忍不住笑起来:“怎的不见刚刚那般张牙舞爪了?”
永秀立刻正色:“他们欺负娘娘,自然要严惩。”
贵妃轻笑一声:“两虎相争,有时成败系在这些左右逢源的狐狸身上。”
永秀似懂非懂:“那奴才是不是不该打。“
“不”,贵妃拍了拍他的手,“恩威并施才能收拢人心。”
永秀聪明伶俐,一点即通,此刻也渐渐明白娘娘是和他在唱红脸白脸的戏码。不过他也不在意,跟着娘娘后有了从前在浣衣局没有的尊崇。
他想想自己以后是一个尖酸刻薄的掌事太监形象,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逗乐了。
他又回到了刚刚的那个问题:“娘娘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贵妃抬手:“去拿件素色的衣裳来,替本宫梳妆。”
皇后让御膳房的人诉苦,是要给她脸色看。她若是服软答允,那就是在六宫失去了脸面。如果她不答允,就是落得个虐待皇嗣的罪名。
眼下唯有一法,就是让皇帝觉得——
皇后此举折的不是贵妃的面子,而是他自己的面子。
第37章
皇宫分为前后两院,中间有高墙相隔。
前院为众皇子的书房、皇帝的议政厅,在一定程度上与外界相通,只隔一道正门。可是宫妃们所在的后院则是身处高墙之内,绝无可能外出。
当今圣上登基后,将上朝的地方向内迁移,从前院移到了两院相接的广场上。
这被视为皇权已经凌驾一切,臣子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不再全然为公。国天下和家天下的界限模糊不清。
这日大雪,圣上发了慈悲心特地早些下了朝。
臣子们披着厚厚的大氅陆续相伴离开,此处离后宫实在太过接近,不宜久留。
王太傅走的慢些,他略微上了年纪。他四周围了许多的人,其中有的是他的门生,和殷切的下属。
“雪天路滑,还请王大人慢些。”
这些人一路陪着他到了马车附近,一双双手争相扶着太傅大人,只愿能在他老人家心中留下那不轻不重的一个印象。
与这边热闹簇拥着场面形成对比的是不远处一位有些清瘦的官员,他正是此刻大病初愈的秋翰。
他南下治水,副手刘平加官晋爵,他入了诏狱险些丢掉性命。许多官员在心中默默感慨:“世事无常。”
秋家若不是有个女儿在宫里苦苦撑着,现在不一定没落成什么样子。
秋翰只身走在风雪中,他没有带马车,就踏着软绵绵的雪一步步走离人群。官场情形他早已知晓,利聚而来,利散而去。
自古就是,拜高踩低罢了。
男人沉默地低着头,他心中一片平静,没有因为身边的冷清而显出丝毫落寞神色。突然,一声呼唤叫住了他:“秋大人。”
秋翰转头,是一位并不相熟的中年官员。
他的朝服崭新,品级却不高。
——以前似乎从未见过。
虽然如此,秋翰还是略微谦和地点头:“敢问大人是?“
“鄙人姓宁,是江南新调任的。”相貌平平的官员微微颔首,很是尊敬的模样。
秋翰知道自己身上穿的是正五品的朝服,也许对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过来搭话。一个刚刚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官员想找寻依附在正常不过。
秋翰心中暗暗决定,若是这位宁姓官员表露出这类意思,自己恐怕要如实开口,也不算浪费了对方的苦心。——秋家早已失去圣宠,自己的官职也是名存实亡。
谁知宁同河好似看出了秋翰的犹豫,微微一笑:“卑职冒昧搭话,惊扰大人,只是卑职听说大人的父亲开了家裁缝铺……实不相瞒,妻女在初到京中,也不能总带着江南的风气。”
“也要跟得上京城时兴的衣裳款式才好。”
秋翰愣住,心中宁同河的评价有了微妙的变化。妻女做衣裳这个借口可谓是十分高明,怕只怕,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思索片刻,开怀一笑:“那不如到我府上小叙片刻,也好看看宁夫人喜欢什么。”
宁同河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秋翰和王太傅属于走的早的官员。
临近小年,也有些大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走的自然慢些。
他们聊着天,旁边内宫的门打开又合上,有眼见的人便看见了其中的景象。
在内宫的长街上,有位女子穿着素色的衣裙,脱去珠饰,背对着他们行走在风雪中。她单薄纤弱的身子仿佛和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可是在朱红色宫墙的映衬下,她显得非但不渺小,反而格外引人注意。这也是仅仅宫门短暂的开合就让官员们惊鸿瞥见的原因。
宫门合上,秋仪听到声音微微一笑,继续着动作。
她三步一叩首,从永宁殿一路走到了宫中的佛寺。
永秀拿着汤婆子走在她身后,若是看到娘娘的手冻的通红时,便赶紧用自己的手帮娘娘捂手——汤婆子太热,反而适得其反。
贵妃娘娘天还没亮时便在长街上行礼的模样自然让宫中众人都瞧见了。
兰贵人得了消息,挥手屏退了神色有些担忧的贴身宫女。
只是淡淡地说道:“她一向心狠,对自己更是残忍。”
“不过,”女人笑笑,“这一招也算是杀人不见血了。”
皇寺中,贵妃娘娘披着大氅,此刻她的脸色已经被冻的苍白透明。唯有一点朱唇显得格外嫣红。她穿着素衣,不加装饰,这朴实的装扮褪去了贵妃服秩给人的压迫感。
仿佛是雪中的仙人,而并非来自俗世。
佛寺的小僧人不敢抬眼看她,有些紧张地给人端上了茶水,却因为手不稳,不小心洒出来一些。
贵妃轻声说:“难为小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