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黑子落定,白子已是退无可退。
朝云行长长出了一口气,微笑道:“陛下胜了。”
明明是胜局,帝王的神色却并不见轻松。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黑玉棋子,心不在焉的样子。
镇国将军伸出手去接过茶壶,为两人重新倒上一杯茶。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讲,酒要满而茶要浅。
可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惯了的人是不稀的遵循这些规矩的,满满一杯热茶嫩绿色的叶子在其中上下翻飞漂浮。
“陛下有心事?”
齐坞生没有回复他先前的感慨,他也并不在意,而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来。
君王笑笑:“爱卿看出来了。”
朝云行撩开袖子伸出手去指向棋盘中一颗黑子的位置:“陛下自己看。”
齐坞生顺着他的手看去,一瞬间便哑然失笑。
原来早在胜局已定的十步之前他便有机会一举将白子围死,而他思绪万千竟然没有发觉这一点。
朝云行看他的表情便知这人也品味出来了不对。
他是会说话的,默默回避了君王分心的事情打趣道:“臣方才还想着是否是您怜惜微臣,刻意谦让。”
齐坞生被他逗笑了。
年轻的君王将手中的菩提根手串扔在棋盘边缘,斜斜靠在身后的背枕上:“是朕不好,叫了将军来却没有认真对弈。”
朝云行不动声色地询问:“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暗枭前一段时间的动作他不是没有听说。
那周家的原家主恐怕早已经化作白骨,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妻女虽留住一命也都发配去了西疆。按理说根本成不了气候,可是陛下却派专人前去查探。
朝云行以为是西疆有变,担忧道:“若是那太子余孽……”
他一开口,齐坞生就知他误会了。
平静地解释:“并非是为了叛军。”
朝云行听后皱眉,若不是为了叛军又为了什么?西疆寸草不深、遍地荒芜,根本没有值得暗枭特意前去的理由。
“暗枭卫队的最初主人,是周家的第一任家主。”
朝云行懵了一下,不在意地笑笑:“原来如此,难怪周家曾经鼎盛一时。”
听到并非是太子党在西疆作乱,他心中稍稍安定下来。暗枭之前的主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卫队目前掌握在陛下的手里。
暗枭不变,则皇权不会轻易更迭。
齐坞生知道他没有反应过来,饮下那口茶后道:“而在朕之前的主人,是周家主的嫡长女。”
这个关系让朝云行思索了一下:“那不就是上一任……”
他突然顿住。
眼神几乎是瞬间放大,甚至忘记了身份直视帝王幽深的眸子。
“…陛下已经确认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陛下最初收复暗枭是因着身上的密令图腾。而这图腾本该来自周家——也就是先帝第一位皇后的母家,废太子的外祖。
周家的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身上?
除非那高贵的周家嫡女、大齐国名正言顺的第一位皇后娘娘是眼前君王的生母。
不是什么姓名不详的宫女,不是先帝一夜风流的孽果。
他只觉得舌根发麻,双手有些颤抖。这个秘密让他的全身血液都亢奋起来。
齐坞生登基后受到诸多诟病,无外乎批判他并非嫡出又说他生母不详也许并非皇室血脉。
诸多难听的话不变复述,但大抵如此。
原来,原来,原来他们的圣上身体里流着同太子一样的血脉。是本该名正言顺生下来的嫡子。
这层身份会让他的王位更加稳固,也洗刷了十数年的委屈。
朝云行撩起衣摆跪地叩首:“臣恭喜陛下!云开见日,明月再临。这是天大的喜事啊陛下!”
他激动的声音都在发抖,可是顾及此事绝密而殿外的侍从必然尚不知晓,还是小心的压抑了胸中激荡的澎湃之情。
齐坞生将人扶起,神色中却不见过多的喜悦,只是淡淡说:“这层身份在,有些事情就可以开始着手去办了。”
他顿了顿:“只是当年之事实在过于蹊跷,知情人少之又少无法还原……”
朝云行不是傻子,他知道帝王此话必然有其中深意。
于是反问:“陛下有猜测?”
“永叙五十四年的重阳宴后,娘娘醉酒时曾无意中透露出…她知晓朕的身世。”
朝云行手一抖,这才明白帝王心不在焉的根源。
娘娘指的是谁不用多说。
永叙五十四年的早春是秋家嫡女秋仪入宫为贵妃的时间,直到那个冬日她的处境都是格外举步维艰。在齐坞生于隆冬离开后,她才逐渐走到了高位。
那时的她,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如此皇室密辛呢?
而十九殿下前去的封地是她一手求来,分明是她一直主动将人向外推去。她明知膝下皇子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身份却不加以利用,这根本不符合他们一直以来认为的她的性子。
“秋贵妃如何得知?”
“她知晓后为何要继续保守秘密?”
此刻这不仅仅是困扰齐坞生的问题,更是朝云行心中扎着的一根刺。
这两个人彼此纠缠折磨至此谁也不愿看到。
但是这位年少成名的将军突然有一个预感——如果陛下有一天想明白了这两个问题,也许二人之间的关系将不同从前。
迎来转机。
国库别院。
秋仪自上次的事后称病几日没有当值,亦没有前去勤政殿禀报大小事宜。等到再一次回到国库时就已经到了该要验收温家绣品的时候了。
上次温家进贡的料子没有问题,少府卿的意思是可以多采买一些。
她没有异议,于是今日得了空闲约见那温家嫡女温碧,好当面看看后续要交付的料子。
无论是昔日为贵妃,还是今日做司制,秋仪行事一向喜欢到的早些才好。
秋翰偶尔打趣,说是妹妹裁缝的活做的多了才会这样谨慎。
——凡事都要留出余量
这套别院是国库官员专门用来接见那些供货的世家大族或是皇室商贾,因此格外清幽雅致。
外面看起不过是普通的宅邸,内部却极尽奢靡别有洞天。
她并非是第一次前来,于是轻车熟路地走到后院中。
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满池绿叶几点嫣红让整座别院更为清香。
她独自坐下,看着天色先准备好了茶水。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今日的别院似乎更加寂静。
为了守着这些贵客们的秘密,这座别院除了日常有人打理以外、真正会客时是没有侍从在旁的。
可是今日的静同往日不同,并非单单是没有人员行走活动发出的声响,而是所有的声音都悉数消失。
池塘中平日肥硕的鲤鱼今日并未跃出水面换气。
原处竹林中没有寒鸦于枝头略过时留下的痕迹。
这些自然之物好像是发觉了什么端倪故意不再现身,又或者是被人为的惊吓、驱逐因此藏匿在暗处。
一切都静的分外诡异。
美人垂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玉镯褪下滑落在地。
她弯腰去捡时“无意”碰撞到了那玉石做的桌沿,松散了头发掉下了一根簪子。
她一瞬间痛的几乎眼眶蓄满了泪。
秋仪就这样轻轻捂着额头一边捡起玉镯重新带好,因着疼痛似乎无力梳好方才来时复杂的发髻。只是松松散散地将乌发挽在身后。
在暗处窥视之人并未发觉的角落,她顺势抬手将那枚簪子收进袖口。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温家小姐却没有按时前来。
司制大人却好像并不着急,而是静静坐在原地看向那唯一能够进出的回廊。
申时三刻,终于有一带着斗笠的素衣女子缓缓走来。
秋仪看着那颇有些熟悉的身影,微微勾了唇角。
见人走近,她微笑着站起身来,宽大的官袍挡住了她藏在袖中的手,从外面看去好像一直靠在桌沿下方。
“温姑娘。”她笑眯眯地敬上茶。
斗笠遮住面容的人却一顿,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冷静。
但是仍伸手接过了那杯茶。
等两人重新落座,后来者犹豫片刻才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秋仪无比熟悉,但此前从未怀疑过的面容。
兰太妃低垂眼帘,并不敢直接同她对视:“故人久别重逢,司制大人却并不惊讶。”
“御前宫女采儿,如何同太妃娘娘有旧?”
兰太妃苦笑一声:“你心中有怨,是我不好。”
她说话间已经是落下一滴泪来:“却不想再见时已经走到今日这步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