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射的决胜赛随后拉开了帷幕。
陶伯璋还是排在了第一箭。
陶云蔚看着他镇定、从容地引弓搭箭,然后略略稳了稳呼吸,松手,箭矢瞬间离弦而去——
正中红心!
山坡上响起了阵阵喝彩声。
十五箭之后,陶伯璋单是个人的三箭就有两红一蓝,成绩与位列第一的崔氏队中儿郎齐平。
而郁九郎个人则中了一红两蓝,他这组和陶伯璋的队伍并列聚射第二。
这就需要双方再比一轮,决出序位。
陶云蔚看得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兄以前在北边参加单射时,都从来未曾有过这么好的成绩。”
她原以为这回自家兄长能进入决胜局就已经很露脸了,没想到竟然进了前三,甚至还有望二的可能!
陆玄却比她看得更明白些,笑笑说道:“你兄长性情敦厚无锋,这样的人若要去争取什么,多需要外力推动。似此时让他担着一队之责,或许反而能让他超常发挥,况他个人胜负欲既不强烈,遇到这种情形也就更不易乱,而此种情绪一旦感染到队中其他人,于聚射竞争中是非常有利的。”
“郁九郎危险了。”崔湛淡淡点评道。
“没错。”陆玄笑着附和道。
此时场中,郁九郎看着已经拿下了聚射魁首,此时正抱团在旁边优哉游哉等着瞧笑话的崔氏一队,又看了眼隔壁正在商量着什么的陶伯璋等人,心中顿感阵阵憋火。
若不是风抓不住,他真想狠狠把这个坏事的东西攥在手里,将它撕个稀巴烂!
他今年靠着姑母的面子替郁家拿到了这个机会,原想着定要好好表现,最好是于聚射上打败崔家之余,还能顺道抢了那想在单射上和崔元瑜较量的楼廷秀的风头。
谁知这见鬼的风吹个不停,也变个不停!这区区三箭的时间,怎够他把握其中变化?今日实在运气不佳!身后这些楼家人也是蠢笨如猪的,不像崔氏那边,个个底子都不差,根本指望不上。
现在能进到前三,也都是自己吭哧吭哧地勉强拖着这几个废物才进的。
一想到自己一腔壮志结果沦落到只能和隔壁的杂员队竞争第二名,待回去之后还不知如何交代,郁九郎就觉得胸中那股浊气被这乱糟糟的风吹得越来越浓烈。
他蓦地回头朝队中其他人冷声说道:“拜托你们待会把眼睛睁大点儿,手别抖,风来时莫急着出箭,输给崔家的便罢了,若是再输给隔壁那群人,楼氏的脸可丢不起!”
几人都不敢与他争什么。
加赛开始。
郁九郎也没有与其他人商量,见身为对手领头人物的陶伯璋仍是第一个站到了前面,他当即提着弓就径自走了上去,两人对视一眼,陶伯璋客气地弯了下唇角,他冷冷转过了脸。
两人齐齐射出了第一箭。
陶伯璋红旗,郁九郎红旗。
郁九郎一笑,转身走到了后面。
随后双方队伍第一句比试结束之后,双方面前的计分旗变成了:陶伯璋队两红两蓝一绿,郁九郎队一红四蓝。
因红旗可计十筹,而蓝旗和绿旗则分别计五筹和三筹,所以目前还是陶伯璋这边领先。
第二局开始,第一箭仍是陶伯璋和郁九郎代表各自队伍射出,两人仍是各取了一红。
待到第二至第四箭射过之后,陶伯璋队又新增了一蓝两绿,但郁九郎队这边却因第四人失误射出来了面白旗,所以成了两蓝一白。
而白旗只计一筹。
前四箭便打平了。
陶伯璋这边第五个人刚站到前面去,郁九郎忽然伸手拉住自己这边正要上前迎战的队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对方脚上狠狠踩了一下,然后趁着对方吃痛的瞬间,扬声道:“你既然身体不适,就先退到一边去,我来代你吧。”
然后他就二话不说地又走到了前面。
全场哗然。
从陆玄棚子的这个位置望去,正好可以看见楼家队伍里其他人愕然的模样。
陆玄给看笑了。
陶云蔚也怔了怔:“还能这样么?”
崔湛道:“并没有规定说队中有人临时出现意外,其他成员不能顶替。”
“话虽如此,但这也太……”陶云蔚不好把“不要脸”三个字说得太直接。
没想到崔湛却语气平常地接了句:“无教之人行无教之事,不必意外。”
陶云蔚一愣,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又明白了些这两人交好的原因。
“所以就算郁九郎今日赢了,楼家也输了。”陆玄淡淡笑道,“且只当我们看了场笑话吧。”
陶云蔚虽为兄长有些可惜,但也颇想得开地“嗯”了一声。
陶伯璋队中的第五人大约是心里受到了压力,一箭放出,只得了绿旗,而且是堪堪只差一点就要成了白色的绿旗。
然而不知是不是郁九郎的心绪浮躁了缘故,这一箭他顶替上去,也只射出了一面绿旗。
这就变得十分尴尬了。
箭矢触靶的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就这样失了手,也几乎是在同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清晰地听见了从身后风中传来的轻笑声。
谁?是谁在笑他?崔家人?还是那个姓陶的?
郁九郎白着脸倏然回头,正见到陶伯璋走上去在和其他人说话,连正眼都没有往他这边看。
他心中的羞恼再也抑制不住。
最后决胜第三局开始,郁九郎硬着头皮仍然站在了第一位,但这次陶伯璋却站到了最后。
第一箭放出,陶伯璋队拿下一面蓝旗,郁九郎再次失误,得绿旗。
随着二至四箭赛过之后,陶伯璋这边已远超对手九筹,也就是说除非郁九郎最后一箭能拿到红旗,而陶伯璋最后一箭只能拿到白旗,不然第二名就已是铁板钉钉。
陶伯璋大大方方地先射出了最后一箭。
——蓝旗。
赢了!
陶云蔚“哎呀”一声,兴奋地离座站了起来。
陶伯璋笑着转过头,兄妹两人正好遥遥对视,他扬弓冲她挥了挥。
郁九郎脸色阴沉地搭上了自己的最后一箭。
他咬着牙看着前方箭靶,手背青筋微露,忽然,他手里的弓在放箭的瞬间蓦地一偏,那箭矢迅疾而出,竟是破风直向着陶云蔚的方向冲去。
陶云蔚一震,惊惧之下于这瞬间竟来不及反应。
眼角一抹青影倏然掠过。
伴着“铛”的一声清脆声响,那闪着凛冽寒光的箭矢掉落在了地上。
陶云蔚愕然转眸,看着横剑挡在自己面前的陆玄,有些发怔。
崔湛也已站了起来。
陆玄冷冷看着棚外场中,沉声道:“箭来。”然后朝崔湛伸出手,“元瑜把弓给我。”
崔湛二话不说地便将自己的弓递了过去。
陆玄一手接过,一手将剑丢给了不为,然后径直迈步往外走去时,又顺手抽走了归一从地上捡起呈上的那支箭矢。
漫山注目下,他提弓拎箭走到棚前,冷目看着郁九郎所在的方位,忽然抬手,搭箭上弦——朝着对方便射了过去!
郁九郎见那箭矢离弦之后竟不偏不倚地飞来,那破空之势大有劈山灭海之意,不由大惊,当即本能要往后退,谁知脚下却忽地一软打了个趔趄,摔在了同伴身上。
而下一息,陆玄射来的箭已“嗖”地稳稳插在了他先前站立之处的地面上。
所有人都震惊了。
现场的小吏回过神,连忙跑到了陆玄面前,难掩后怕地颤声问道:“一闲先生这里没有什么事吧?”
陆玄仍沉眸看着远处的郁九郎,冷道:“你去与他说,竞技之人若连自己的箭都把不住,趁早回家去,莫来碍眼。”
那小吏哪敢多言,连连称是,又慰问了陶云蔚两句才匆匆走了。
郁九郎灰头土脸地下场之后,人就不知去了哪里。
陶伯璋连想找他理论都没能逮住人,又挂着自家妹子,便没再去管他,急急跑了过来,冲着陶云蔚便问道:“大娘你可有受伤?”边说边上下检视着。
陶云蔚此时已差不多平静下来了,便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安抚地道:“我没事,多亏陆三先生出手相帮。”
陶伯璋就朝着陆玄端端拱手揖了一礼:“陆先生对我们家有大恩,伯璋必铭记于心。”
陆玄看了眼陶云蔚,说道:“本是应当,维明不必言谢。”
两人说话间,陶新荷也赶了过来,同她一道的还有陶伯珪和马家七郎。
“阿姐!”陶新荷一进棚就朝陶云蔚扑了过来,拉着人左看右看,“你没事吧?那混蛋东西伤着你了没?他们楼家竟好意思说是风吹的,我看是风把他们家的脸皮都给吹跑了,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陶云蔚就又笑着把先前安抚陶伯璋的话对她说了一遍。
陶新荷没她兄长那么文绉绉,直接上来对着陆玄便鞠了一躬,说道:“陆三先生,你以后就是新荷的大恩人!”
陆玄被她给逗笑了:“做三姑娘的恩人可有什么好处么?”
“有的,”陶新荷道,“只要不是我阿姐说不能做的,我都能帮你做。”
陆玄就笑着又看了眼陶云蔚,说道:“好,那我记下了。”
崔湛看着一脸认真在许诺的陶新荷,唇角浅浅弯了弯。
陶伯珪对陆玄也是十分地感激。
陆玄却觉得棚里的人有些太多了,于是看向陶伯璋,说道:“你们今日与马家同席,也不好都离座太久,云蔚这里没什么事,你们且放心吧,我会看顾着。”
陶伯璋见陶云蔚无事也就放了心,便点点头,招呼了弟妹准备和马七郎一道回去。
陆玄却叫住了陶新荷:“三姑娘留下来陪着你阿姐吧,她刚受了惊,你们姐妹待在一处好些。”
陶新荷一口答应。
马七郎欲言又止。
崔湛朝他看去,问道:“你还有事?”
马七郎自是不敢冲着陆、崔两人说自己也想留下,原本想眼神和陶新荷交流一番,谁知对方根本就没朝他看过来,他踌躇了半晌,到底只能说着无事,然后随陶伯璋兄弟去了。
陶新荷这会子和自己阿姐待在一起,话又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地描述着先前他们在上面看见郁九郎那一箭直朝着棚子里飞来的时候有多紧张,事后又有多么恼怒,小弟伯珪差点捏着拳头都要冲下去打人了。
“不过没有想到陆三先生你的箭术竟然这样好!”陶新荷佩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