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诚把人拉回来,温声问:“那被分到哪儿了?”
“俄语。”乐喜麻木脸。
卫诚听到这两个久违的字, 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意识确认:“什么?”
乐喜生无可恋状:“俄语呀!”
卫诚沉默下来,久久无语, 似乎很有触动的样子,引起乐喜的狐疑和好奇心,反倒将被调剂去学俄语的郁闷抛在脑后。
“你怎么了?”这次换乐喜问他。
卫诚勉强笑笑说没事, 等看到乐喜一副我不信的表情,他摇摇头透露道:“俄语也不错,只要找到诀窍, 学起来并不难。”
乐喜听出一点东西,歪头看他:“你会?”
卫诚迟疑一瞬, 点了点头。
乐喜瞬间精神起来, 问他会到什么程度, 说几句来听听。
卫诚说他会的不算多,只是一些很平常的交际用语,然后在乐喜的催促下讲了几句日常对话。
反正就是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跟大家评价的差不多。
但卫诚讲出来的还挺熟练,一点不像他谦虚的那样,说什么只了解皮毛。
如果这都只是皮毛,那她现在算什么,文盲吗?
乐喜听得不明觉厉,佩服之至,啪啪鼓起掌来,再给他比个大拇指。
不愧是学神,高手!
卫诚好笑地握住她的手指,鼓励道:“以咱们国家现在和苏联老大哥的关系,学好这门语言后,将来的就业肯定没问题,前景十分广阔,所以完全不必沮丧。”
乐喜动作一顿,腹诽:那你是不知道苏联老大哥就快分崩离析了呀。
按照当下的国际局势来说,卫诚分析得很对,但再等不久苏联要解体了,过后他们和新鲜出炉的俄罗斯的关系可不怎么好。
到时就算就业前景仍然不错,那也打了折扣的。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什么办法转专业,除非放弃这次能上北大的机会。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不太现实。
但是真要让她学俄语……
乐喜回想一下卫诚刚才说的那些叽里咕噜,对自己很有些不自信。
听起来好看哦,她真的能学好?
卫诚握住她的手点头:“当然能,到时你如果不会,我来教你,就像咱们高考前补课一样,那时你也不会想到自己能考那么多啊,潜力都是慢慢激发出来的,不要畏怯气馁,大胆地往前走,我会陪着你。”
乐喜被他一番话说得感动连连,主动给他抱抱。
两人相依相偎片刻,乐乐下来找他们,说是开饭了,乐顺让叫他们上去吃饭。
卫诚留饭已经很熟练了,自然地随姐弟俩上楼。
乐顺对卫诚的到来很欢迎,再加上汪小舅也在,他干脆开了瓶新买的酒,爷仨再喝上几杯。
汪红英提前声明:“这次可别喝醉,明天还要上班呢。”
乐顺无有不应,只要让喝点就行。
晚饭做的丰盛,有鸡有鱼,还有应季蔬果,荤素搭配,味道可口。
乐喜不喝酒,干脆专心吃菜,偶尔和汪红英、乐乐说说话。
有汪红英盯着,乐顺他们仨小酌怡情,点到为止,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喝得一塌糊涂。
酒过三巡,大家酒足饭饱难免提起今天发生的事,首先乐喜收到通知书的事可喜可贺,但那几个意图捣乱的人行为很可疑。
“按说他们即便嫉妒大外甥女,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啊。”汪小舅再次听乐顺述说过事情经过后非常不解。
卫诚还是第一次听到,刚才在楼下都没听乐喜跟他提。
他琢磨了一下猜测道:“如果做出这些事不像是他们的行事风格,那会不会是背后有人怂恿?”
不然解释不了那些人为什么突然发这个疯。
乐顺他们一听不禁沉思起来,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可是谁这么缺德啊?竟然想把乐喜的录取通知书撕掉,是不是打着毁了她上大学机会的主意?
如果对方同样不知道通知书还可以补办,那他/她的心思可真是极其恶毒了。
汪小舅张口结舌道:“竟然打着这样的坏主意,还好没成功,这事儿可不能随便过去,那几个混账玩意儿不是被关在派出所吗?咱找个机会去审审他们,问清楚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卫诚点头:“可以有,到时加上我。”
两人说定看向乐顺,让他将这件事交给他们处理,他一家只等消息就好。
乐顺没反对,他也非常想知道背后捣鬼的是谁,不把人揪出来不放心,小舅子和未来女婿自愿出手帮忙查这件事正好。
乐喜听他们说完没插话,飞快联想近来发生的事,她心里对于背后黑手模模糊糊有了点猜测。
不过光是猜测不行,得等卫诚他们查证过后看是不是。
这件事提起来总之不太愉快,如此商定过后便不讲了。
饭后,卫诚只是微醺,除了身上有点淡淡的酒香气,丝毫看不出喝了酒。
夏日天长,他吃过饭告辞离开时,外面天还亮着,乐喜起来送他,目送他上了回大栅栏的电车。
夕阳余晖下,卫诚走进家门,手里还提着汪红英专为老爷子准备的红枣糕。
老爷子已经吃过饭,但再吃点红枣糕当夜宵也挺好的。
卫诚帮他装盘,回头坐在老爷子旁边略显沉默。
老爷子对大孙子知之甚深,明白这是遇到事儿了,不过他没贸贸然问,只等大孙子自己来说。
半晌后,老爷子都快消化干净晚饭准备吃糕点的时候,卫诚才开口道:“爷爷,阿喜考上北大了。”
老爷子嗯哼一声,对此没多大意外,早前已经从大孙子口中得知未来孙媳妇考得不错啦,考上北大不是挺正常。
卫诚接着又道:“报的中文系没成,被调剂到外语系,学俄语。”
哐当一声,老爷子打翻了盘子,惊谔转头确认:“你说学啥?”
“俄语。”卫诚低声重复。
老爷子确定自己听到的是那两个字,不禁呆在那里。
卫诚和他差不多,祖孙俩一瞬间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化身雕塑,一动不动。
直到夕阳落下,月辉爬上小院,卫诚终于动了,蹲下身默默收拾被打翻的盘子,可惜那些掉在地上不能吃的红枣糕。
老爷子也回过神,看到他在收拾,下意识说:“别扔,外面切掉,里头的还能吃。”
卫诚动作顿了顿,断去厨房给他捯饬。
再出来时,老爷子已经恢复正常,似乎刚才的怔愣不存在,吃着缩水的红枣糕道:“学俄语好啊,缘分,家里还回来的那些书你整整,放在家里也是落灰,送给阿喜说不定还有用处,就当给她的入学礼物。”
卫诚想到家里那箱子俄语书籍,忍不住笑:“她可能不会太喜欢。”
老爷子摆摆手,“有用就行,不喜欢的话,用完再收起来呗。”
卫诚点点头,趁着晚上闲着没事,当下回屋将床底下的一个木箱子拖出来,打着灯把里面装着的书籍挑拣一番,选出适合乐喜用的那部分单独拿出来,其他的继续放在箱子里。
老爷子全程避开了眼,仿佛不看这些代表旧日回忆的事物就不会想起那些伤心事一般。
卫诚对待它们倒还算正常,抛去那些附着在其上的私人感情,其实它们只不过是传递知识的书而已。
书籍又能有什么错呢,错的往往是人。
就像当初那个在出事后抛弃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的狠心人。
往事已矣,卫诚一瞬间的出神后迅速收敛思绪,专心为乐喜挑选合适的俄文书。
挑完,他箱子合上又拖回屋子推到床底下,转头回到院子里一本本翻了看、看了闻。
老爷子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的时候,瞧见他这怪异的举动,顿时奇怪地问:“你干嘛呢?”
卫诚边继续边道:“我看有没有蛀的,闻闻有没有霉味。”
老爷子不禁嗤一声笑开,说那箱子是特制的箱子,专门用来装书的,防虫防霉,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如果真出问题,肯定是之前接管的人没管好。
卫诚知道,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最后还是将每本书都看过闻过一遍。
老爷子问他结果,他说的确没蛀没霉,没等老爷子露出小得意,他转而又道:“虽然没蛀没霉,但还是有些异味,明天出太阳晒晒再给阿喜送过去。”
毕竟是要送对象的东西,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老爷子看到最后,心情莫名不复杂了,开始想笑。
“好,保持这个劲头,想来孙媳妇很快就能娶进家门。话说亲家有了这么件大喜事,肯定要办酒的吧?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办?咱们到时候一定得去捧场,你说咱可不可以趁机和亲家提提你俩的婚事啊?你当初怎么跟阿喜商量的来着?”
老爷子不等卫诚一个个回答,兴致勃勃地一口气问了一大串。
卫诚安静地听他说完才回道:“会办酒,日子还没定,婚事……阿喜当时和我说先考大学再结婚。”
老爷子听到最后一句,眼睛立即发亮,果断拍手说:“好,现在大学已经考上了,咱马上提婚事,说不定开学前能给你们把事儿办完嘞。”
想想,他老头子就忍不住激动哇!
卫诚也想,但仍有迟疑,觉得贸贸然提起的话,会不会显得太突兀不太好。
老爷子:“那你不想尽快把老婆娶回家?不担心她上了大学碰到更好的?”
前一个卫诚也想啊,但这不单单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也要提前问问乐喜的意见不是,他们不能这么武断地决定下来。
后一个卫诚想说不担心,乐喜不是那样的人,但他也更清楚凡事都怕万一,都怕夜长梦多,有些事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所以他最终道:“到时提一下可以,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和阿喜通通风,看她怎么想的。”
老爷子点头,合该是这个理儿。
夜里卫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老爷子说过的尽早结婚的话,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又出现那道高挑曼妙的熟悉身影。
翌日清晨,他被生物钟叫醒,瞬间感觉到腿上的异样,回想到昨夜梦里的内容,不禁脸上赫然,赶忙爬起来洗被单裤子。
趁老爷子醒来之前,他将被单和脏衣服都洗干净晾晒上,顺便还做了顿简单的早饭。
今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是个晒书洗刷衣物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