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信纸全干了,尹明毓随手一折,塞到银儿递过来的信封里,理所当然回答她先前的问话:“公事自然得简明扼要,一目了然。”
银儿接过信封,又雀跃道,“娘子,咱们现下回去放风筝吗?”
尹明毓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稍等会儿,不能出去太快。”
银儿略一思索,笑道:“您说的是,护卫大哥许是没喝完一杯茶呢。”
尹明毓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又去内室更衣完,这才怡然地踏出门。
银儿将蜡封好的信封叫到护卫手里,另外又将自家主子这些日子让人从百姓手里买的山货交由护卫,一并带回京去。
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谢家主晋升右相,这几日谢家父子皆早出晚归,谢夫人亦是邀约不断,也就尹明毓谢老夫人他们躲了清闲。
今日又有同僚请酒,谢钦借口推辞,提前回了府。
护卫乃是快马加鞭赶回,少夫人命人送的山货已经送给谢夫人,信也已呈到前院书房,郎君的案前。
谢钦径直回到书房,撕开蜡封,只一张薄薄的纸,甚至没打开,便能透过背面看到只有寥寥几语。
食指停在纸张中间,片刻后才挑开信纸,展开来。
果真是寥寥几语,一句不多。
谢钦看着信纸,渐渐不再聚焦于信的内容,只定在落款“尹明毓”三字之上。
字如其人,规整之中藏锋芒。
名是父母所给,然尹明毓笔下,以毓草木之“毓”,似有茂林郁毓,观之,仅可察分毫,不得其门而入。
谢钦并非耽于情爱之人,也并非好奇心旺盛之人,但仍旧不可抑制地想要一探究竟。
至于如何做……
君子不言诡,谢钦的目光复又回到信中,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谢钦再次出现在东院,命青玉将朱草召来。
天色已晚,召通房……青玉心下颇多翻转,听命去角院叫朱草。
而红绸为自家郎君奉茶,想到远在庄子的继少夫人,有些焦躁。
朱草被禁足于角院内,本已心如死灰,忽见青玉,又听闻郎君召见,惊喜若狂,连忙起身梳妆打扮。
行动间不知想到什么,眉眼越发带春,竟也有几分娇艳之色。
青玉在一旁等着,见朱草如此,心中有几分不以为然,却碍于她前程未知,未表现出来。
大悲转大喜,朱草甚至有些飘然,穿戴一新之后,走到青玉身边,颐指气使道:“走吧。”
青玉低头,不做表示,平静地带她出去。
正房,谢钦坐在堂屋正座上,拿了一本诗集翻看。
“郎君,朱草来了。”青玉板板正正地站定,禀报。
朱草脉脉含情地看向谢钦,轻启红唇:“郎君~”
红绸厌烦地看她一眼,别开眼时见青玉给她使眼色,不情不愿地退到青玉身边儿,预备告退。
谢钦放下书,淡淡道:“你们不必离开。”
青玉和红绸惊讶,对视一眼。
她们伺候郎君多年,此时听郎君留她们,自然没有往荒唐之处想,也意识到先前许是想多了,郎君若有收用朱草之意,也不必等到现在。
但朱草的神情一滞,悄悄看向两人远甚于她的容貌时,显露几分敌意。
而后,朱草再抬头看向谢钦时,神情中的情意更加露骨,“郎君……”
谢钦淡漠地看着她,“谢家不需要不安分的婢女,你不能再留在谢家。”
大喜又转大悲,朱草霎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脸色苍白,急急地求道:“郎君,婢子绝不敢不安分,求您,求您不要赶婢子走。”
青玉和红绸又互相看了一眼,彻底安然下来,红绸更是有了心情看朱草的戏。
“你若安分,便该待在角院不出,而不是时时出现在我面前。”
谢钦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之所以与她多言几句,也只是为了信中言之有物,是以兀自说道,“今日一早我便已去信给少夫人,少夫人良善,念在你未有大过,劝我宽和处置。”
朱草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郎君,少夫人是大娘子的亲妹妹,一直尊敬大娘子,求您看在大娘子的份儿上,开恩,婢子日后一定好生伺候少夫人……”
“你莫要再提大娘子。”谢钦冷眉冷眼,“大娘子为何决意推你做通房?若非母亲审问夕岚,知你不敢行谋害之事,你在谢家早无立身之地。”
内宅阴司颇多,谢家对此极为忌讳,谢老夫人、谢夫人掌家之时对阴司之事皆极为严苛,是以谢家教其他世家大族才算太平。
朱草稳重不如夕岚,忠心不如胭脂,易掌控不如石榴,偏她得了大娘子青眼,使得大娘子不顾月份渐大,一意孤行。
到底是大娘子的婢女,问不出来自然也不好强加罪名,她若是安分,谢家不介意白养一个婢女。
可她分明并非安分之人,如何教人相信,大娘子在世之时,她没有在情绪不佳的大娘子面前搬弄是非?
谢钦冷声道:“两个选择:放你身契,允你再嫁;亦或是去庄子上,与胭脂作伴。”
他已是看在大娘子和尹明毓的面子上,极为宽容,若是头脑清明,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
然朱草这一两日情绪波动极大,早已如强弩之末,根本做不出也不愿意做选择,她只想留在谢家。
“郎君……”朱草跪在地上,爬向谢钦,梨花带雨地求,“郎君,婢子别无所求,只想侍奉郎君,郎君,求您了,别赶婢子走……”
谢钦皱眉,看向青玉红绸二婢。
青玉和红绸一凛,忙回神,双双上前,制止她靠近郎君。
朱草奋力挣扎,仍旧想要靠近他。
谢钦神情冷肃,“你若不识好歹,便去庄子上吧。”
朱草哭声一滞,忽然崩溃,“郎君,婢子是真心实意想要侍奉您,旁人根本就待您不真心,您看看婢子,您看看婢子……”
谢钦微微摆手,示意青玉和红绸将她拉下去。
朱草被拖着,越来越远,绝望之下,眼中忽地现出几分癫狂之意,喊道:“郎君!二娘子早就心有所属!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郎君!”
青玉和红绸皆一抖,差点儿没抓住她。
而谢钦周身寒意凛冽,冷厉地看着她:“胆敢侮辱少夫人,看来谢家对你太过宽容了。”
朱草敢说出来,便是知道没有后路,不管不顾地说:“大娘子未去前,二娘子就在与夫人的娘家侄子议亲,就是来府里请教过郎君的韩三郎!”
谢钦满脸寒霜,“堵了她的嘴。”
青玉和红绸慌慌张张地伸手,两只手一起死死捂住朱草的嘴。
“唔唔——”
谢钦眼中闪过厉色,“少夫人如何,不需要你来置喙,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便教你再不能开口。”
朱草浑身一震,惊恐的泪从眼角滑下,终于生出几分悔意。
青玉和红绸不敢再留她触怒郎君,死死捂着朱草的嘴,硬拖着她回到角院,仍旧不放心,又找了两个婆子,堵上她的嘴,捆住她,这才畏惧地返回到正房。
“郎君……”
两人正要跪下保证,谢钦冷声道:“磨墨。”
青玉忙止了下跪的动作,走到书案边儿,抬手磨墨。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不必我与你们多言。”
两婢连忙点头。
“既与少夫人相关,自然以少夫人所说为准,东院中若再有谁胆敢胡乱揣测少夫人为人,对少夫人不敬,皆严惩不怠。”
两婢又一同点头,再三保证。
而谢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书案,陷入沉思。
以今日所发生之事,或可分而书之,送两封信去……
第39章
今日尹明毓一睁眼,便发现屋子里不如往日亮堂,问过方知,外头云遮雾绕,大雾迟迟不散,潮湿之气弥漫,估计要下雨。
若是下雨,便不适宜出行,尹明毓披着外衫站在窗前瞧了会儿外头的天,侧头对金儿道:“去主院问问老夫人,晚膳可要吃羊肉锅子。”
金儿一福身,随即转身出去。
银儿找出一件厚些的襦裙,走过来问:“娘子,今日您打算做什么?”
尹明毓合上窗子,闲适道:“下雨便出去散步,不下雨便躺在榻上看书。”
银儿歪歪头,不解:“不该是反过来吗?”
尹明毓边穿衣服边笑道:“没反,我是要去赏一赏山野雨中的诗情画意。”
银儿明白了,“那婢子去将您的披风找出来。”
尹明毓点头。
过了一会儿,金儿回来,说:“娘子,老夫人欣然应允。”
“欣然”这个词,用的颇为有趣,尹明毓嘴角上扬,故意走到小羊羔在的窗户边儿上,道:“得杀只羊才好下羊肉锅子。”
小羊羔专注地吃草,听不懂人话,可不知是否感受到杀气,从食槽里抬起头,茫然地左右张望。
它唯独没想过回头看看……
尹明毓怜惜地看了它一眼,而后转身躺到软榻上,膝盖上盖着薄被,悠闲地拿起书。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响起雨滴敲打屋顶和房檐落水的声音。
雨天人更喜欢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尹明毓亦是有几分懒散,还是银儿问她是否出去,她才掀开薄被起身。
她穿了件厚衣服,披上披风,再撑一把油纸伞,便踏出了房门。
一行人刚走到前院,便有一熟悉的护卫迎上来,恭敬地行礼,又呈上一封信,“少夫人,小的为郎君送信。”
银儿上前接过,转递给尹明毓。
而尹明毓一只手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接过信,随口问了护卫几句,得知谢钦准许护卫下雨便在庄子留宿,明日回京。
于是便将信揣进袖中,继续向庄外走,并没有立即回去看信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