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打量了眼周围,问:“这里方便说话吗?可有更隐秘之处,到时我和郎君在那儿见。”
护卫便带领她继续向上游走,直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溪水蓄成池,上方石头光滑不好走,几乎没有人迹。
而旁边树木皆粗壮,十分适合遮掩身形。
尹明毓记下后便原路返回。
第二日下午,几声颇有节奏的鸟叫之后,尹明毓就牵着羊走出竹楼。
羊这几日,都没能好好蹭过蹄子,一出来溜达就有些撒欢儿,反过来牵着尹明毓走。
等听到水声,它撒开蹄子就往前冲,尹明毓一时没防备,被它拽着往前冲了几步。
这成年羊现在的力道不比以前了,尹明毓使了大劲儿,才勉强勒住它,见它羊头都歪了还继续往前挣,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可真是死性不改。”
这时,从她身侧伸出一只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绳环,一同包住尹明毓的手。
尹明毓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道,顺势便松了手,顺着那条手臂向上看去,笑道:“我就知道郎君聪明睿智,肯定能找到我们~”
“那金儿姑娘岂不是聪慧过人?”谢钦淡淡地瞥她一眼,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走,“莫要以为如此说,我便不会教训你。”
尹明毓随着他往前走,余光扫到羊也老老实实地跟着,便快走一步重重按了一下羊头,暗道:说你没长进是低估你,长大学会欺软怕硬了。
谢钦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一直走到昨日约定好的地方,慢条斯理地拴好羊,才转身严肃地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正了正神色,认真地建议:“郎君不若晾我一会儿,教我好生反省?”
谢钦只是想要教她意识到此事的严重,并未打算冷着她,可她这一打岔,即将出口的严肃之言便止在口中。
尹明毓很是自觉,直接辨白起她的所作所为,“那日我见那些岩族人没有直接冲上来喊打喊杀,猜测他们可能另有目的,斟酌之后,才选择伤亡最小的方式,我相信只要拖延些时间,就算没有我想法子报信,郎君也能尽快找到我们。”
她微顿之后,也反省道:“不过让小郎君置身于险地,确实是不妥。”
谢钦微微皱眉,“你和策儿皆不该涉险,护卫、随从保护你们的安危乃是职责所在,凭那些歹人,护卫们足以保护你们脱身,况且你应该知道我会来迎你们,只要逃脱些距离……”
按照她的性子,定然是要以自身为先的,谢钦所说才是最好保全她和谢策的选择。
但是……尹明毓有些抗拒这个选择。
她不愿意纠结这些,只说道:“郎君,我知道我的身份作出的决定会影响到底下的人,我日后定会更加深思熟虑的,现下最重要的是往后的事儿,我博取了岩族的信任……”
“尹明毓。”谢钦打断她,认真道,“能保全所有人当然最好,可我不是圣人,我希望你和策儿平安无虞。”
尹明毓沉默。
设身处地地想,他那时得知他们失踪,肯定是极其不安的。
应该抱一抱他。
于是尹明毓走近谢钦,环住他的腰身,拍抚他的后背,轻声道:“谢钦,我们安然无恙,你既然已经有些了解我,何不更信任我一些?”
“我并非不信任你,那日我就猜测到些许。”谢钦搂紧她,失而复得一般,在她耳边低语:“只是我寻常绝非后悔之人,但你们不见后,我后悔了……”
后悔使出种种伎俩引她过来,后悔让他们落入险地。
他勒得有些紧,且两人个头差异,尹明毓被他抱着,下巴垫在他肩上,脚都踮起来了。
这姿势颇有几分辛苦。
尹明毓不得不打断他,“人这一生,多少沾几分命和运,其他皆在人为,你若是这么想,不若我和小郎君打道回府?”
只是可惜,会见不到岭南的风景和……风景。
谢钦:“……”
煞风景。
谢钦没松开她,不过语气又恢复冷静,“南越如今并未在我掌控之中,你们既然进来,背后之人恐怕轻易不会教你们离开。”
尹明毓道:“岩族人还不愿意透露对方的身份,我看有些忌惮之意,且对方能够驱使一族,还财大气粗,势力非同小可。”
她说着,便偏题道:“岩族村极穷困,我原先以为,岩峻和岩峡他们能带回五百两已是不少,没想到竟然带回来五千两!”
谢钦问:“你见过那些银子吗?”
尹明毓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说道:“没有,岩峻应该藏在村子里了。”
“他们在县里采买的银子,我派人去看过,成色极新,但是州衙上一次熔铸新银是我到任后不久。”
尹明毓微惊,侧头道:“你怀疑他们铸私银?!”
大邺律法,不准采私矿,铸私银,一经查出,罪名严重者按律当诛。
呼吸就在颈侧,鼻尖皆是她的味道,谢钦声音越发克制冷静道:“岭南势力盘根错节,戚节度使任职多年,只明哲保身,前几任南越刺史,皆无法掌控南越,潜藏着什么也不意外。”
戚节度使……
尹明毓若有所思,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岩峻连忙推着谢钦往树后躲,然后探出一点点去观望。
岩峻一个人似乎要去哪儿,神色看起来有些可疑,尹明毓便伸出手指戳谢钦的腰,提醒他看。
而谢钦本就有些克制不住地浮想,此时背撞在树上,她又触碰他的腰,便回手握住,制止道:“这是在野外,你庄重些……”
尹明毓奇怪地看向谢钦,随即瞧见岩峻要走了,忙推开谢钦,道:“快跟上瞧瞧。”
谢钦顺着她走动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意识到他自作多情,耳根有些热,整了整袍襟,方才抬步跟随尹明毓。
岩峻边走还边左顾右盼,尹明毓远远地坠在后头,躲躲藏藏。
谢钦身形如青竹一般,缓步走在尹明毓身后,无奈地看着她似乎更加可疑的行迹。
尹明毓又躲在树后,回头见他如此,小声催促他:“你稍躲一躲,莫要被发现了!”
谢钦:“……”
尾随实非君子所为,但他已干过夜探之事,只得走到树后。
两人一路跟着岩峻走了许久,走得尹明毓快要不耐烦时,终于瞧见岩峻停下脚步,又向周围看了一眼,才偷偷摸摸地钻进一条小路。
尹明毓悄悄摸过去,探头一瞧,便看见岩峻正躲在一块巨石后偷看什么,她再往远处一望,就见一女子曼妙的背影,长发披散,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颈子,跪坐在溪水边……洗头?
“跑这么远来偷看姑娘?”
她身后的谢钦闻言,立时转身,非礼勿视。
尹明毓皱眉,低头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子,掂了一下,砸向岩峻的后背。
岩峻一惊,猛地跳起,回头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连忙钻进一侧的树林跑走。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那女子,猛地回头。
尹明毓隐在树后,瞧见她的脸,一怔,下意识想到岩峻先前说起的“仙子”。
而那仙子一样的姑娘察觉到异常,不赶紧离开,竟然不顾头发湿漉漉的,匆匆走过来查看,还正好走向尹明毓,将她抓个正着。
仙子是个暴脾气,掐腰质问:“你是谁?!他呢!”
尹明毓:“……”
合着人家是两情相悦,她坏人好事儿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
尹明毓看着姑娘满眼敌意,“我……出来幽会!”
她一把拽出树后谢钦的袖子,“巧合,巧合……”
那姑娘瞧见袖子布料,神色缓下来。
谢钦这辈子从未想过名正言顺的夫妻会背上这样的名头,深吸一口气,扯着尹明毓的手腕大步离开,全程未露脸。
第96章
羊埋头吃着草,一抬头,发现人没了,绕着树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凄厉地大叫:“咩咩——”
岩峻心虚,匆匆往回跑。
“咩!咩——”
岩峻听到惨叫声,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望过去。
他们村子里没有养羊,所以这羊只有可能是谢家那只,他知道谢家婢女带羊出来洗澡,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穿林过去,边走边喊:“金儿姑娘!金儿姑娘!”
有两个护卫藏在林中,发现他,便隐蔽起来,不教他发现。
岩峻听着羊惨叫的声音,一路寻过去,就见到谢家小郎君那只羊拴在树上,绳子几乎全都缠在树干上,而那只羊动弹不得,正用嘴啃绳子。
“……”
果然是畜生,不太聪明。
但他再定睛一瞧,发现它竟然快要啃断绳子了,好像又没那么蠢……
羊看见他,“咩咩”叫了两声,然后便停下来,似乎在等他给它解开。
岩峻赶忙走过去,边解边奇怪地向四周张望,继续喊人。
而这只羊,是个小心眼的羊,一得了自由,便蹭了蹭蹄子,重重地顶向岩峻。
岩峻一时不察,教它顶个正着,且正好顶到一点私密的地方,痛呼一声,便跪在地上。
不远处的护卫瞧见这一幕,神情皆是一痛,下意识便想到去年上元灯会的传说。
不愧是少夫人养得羊,不同凡响。
那羊报复完,撒腿便跑,拖着绳子往前冲。
岩峻缓过来,一见它跑,怕丢了,便扶着树站起来追。
羊咩咩叫着,直奔水源,一瞧见水池,跑得更快,跑到池边一跃而起,扑通入水,弧度完美,水花惊人。
岩峻不知道羊会游泳,追过来站在池边呼喊:“快上来!”
羊欠的很,故意游过去,扑腾起水花,等到岩峻要抓它,就赶忙游开,惹得岩峻越发暴躁。
另一边,谢钦送尹明毓一段路,两人便分开,尹明毓一个人回到竹楼,完全忘了羊。
还是岩峡看见她一个人,疑惑地问:“金儿姑娘,羊呢?”
尹明毓这才想起来,她的羊还拴在树上,不过她反应快,若无其事地借口道:“羊拴在溪边,我回来取皂角。”
于是她便取了些皂角,复又往拴羊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