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说他每日要去戚节度使府上武艺课,谢家主和谢夫人想到的是他们极力拉拢戚节度使夫妇,不顾冷脸;
谢策说戚节度使的铠甲和刀威风,谢家主和谢夫人想到的是危机四伏、惊心动魄……
而尹明毓是参与其中的。
姑太太和白知许不知道内情,谢家主和谢夫人则是听着听着就会时不时望向尹明毓。
尹明毓便会回两人一个乖巧的微笑。
谢家主和谢夫人:“……”
亏她还笑得出来,他们如今若再教她蒙住,便白长这些岁数了。
于是夫妻二人便会神色平静地移开视线。
尹明毓端着茶,心下叹气,她这乖巧的模样,对身边这些人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谢钦在宫中,他们在谢家一起吃了顿晚膳,谢夫人便教众人回去休息,只对尹明毓道:“二娘,你稍留一留。”
尹明毓便没有走。
谢家主和谢夫人对岭南的事儿极为在意,但谢夫人留下尹明毓,不是问她岭南的事儿,“你们路上奔波辛苦,我也不多耽误你的休息,就是有些心里话想与你说说。”
“您说。”
谢夫人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先前大郎的密折送进宫,我和你父亲担心极了,如今见你们平安回来,才放下心。”
尹明毓安抚道:“谢家的护卫可靠,又有郎君在,其实并不如何惊险。”
谢夫人握紧她的手,道:“幸亏有你,大郎在岭南才会那般顺畅,我和你父亲心里都念着呢。”
尹明毓当然不会谦虚,这对她是有利的,也是她想要的。
然而不是她的功劳,她也不会去占。
是以,尹明毓道:“我和郎君有商有量,有些事情,郎君出面不方便,我这性子倒是正合适,不过与戚节度使和戚夫人交好之始,是受了大娘子的福荫。”
“大娘子和戚大娘子交好,戚大娘子特地书信一封给戚节度使和戚夫人,为我引见。”
谢夫人和谢家主对视一眼,皆沉默下来。
他们又没有故意苛待大娘子,尹明毓说出来不是想让两人愧疚或是如何,只是让他们知道。
于是她又主动转移话题道:“儿媳回来,也得见些亲友,父亲母亲可有吩咐?”
谢夫人回神,对她说:“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亲家,你明日便可带着策儿去拜见。”
尹明毓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儿媳都没顾上派人去通知。”
谢夫人微微一笑,“你们长途跋涉,哪能事事周全,你已经做的极好了,快回去休息吧,东院我一直教人打扫,也提前烧了地龙烘屋子,不阴凉。”
尹明毓道谢,向两人告退,转身出了堂屋。
谢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叹了一口气,“都是好姑娘,咱们谢家……何德何能……”
谢家主良久才道:“谢家难有再进,保家族延续为重,如今大郎夫妻相互扶持,我已放心,待到朝中平静些许,我便向陛下请辞,一来为大郎让路,二来,你我也能远离这些纷扰,一览我大邺的大好河山。”
谢夫人一听,情绪稍稍提起来些许,笑道:“如今看来,母亲是不想回来了,如若真能请辞也好,咱们便能去寻母亲。”
谢家主:“……希望能早些尘埃落定。”
第二日,谢家主前往皇宫上早朝。
在他之前,许多官员已经在等候,一见右相到了,纷纷前来拜见。
谢钦回京一事,经过一晚上发酵,越发透着诡异,即便众官员猜测早朝上或许就能掀开面纱,依旧控制不住想要打探“谢钦为何回来”的心。
平王和忠国公出现,瞧见谢右相和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面色皆有几分难看。
往常平王都要姗姗来迟,今日竟是比成王和定王都来的早,谢家主却也不动声色地与他见礼,顺势从官员们中间退开。
他为了避开结党营私的嫌疑,向来不会与众多官员明目张胆地聚在一起,上一次如此,还是因为“白狐女侠”……
过了一会儿,定王和成王先后到来,见到平王竟然在,也都有些惊讶。
成王下意识地嘲讽几句,实际没多想。
定王却是垂着头思忖平王异常的原因。
距离早朝的时辰就剩下一盏茶左右的功夫,谢钦出现,在视线中心如常地与三王以及一众官员见礼。
官员们没有时间与他攀谈,老总管太监便走出来宣上朝。
三王以及一众官员列队进入大殿之中。
昭帝扶着太监的手,走到高台端坐于龙椅上,没去看神色各异的官员,也没看心虚的儿子。
太监总管立在侧方,喊道:“有事启奏。”
大殿中的官员们停滞片刻,谢钦便踏出一步,朗声道:“臣,南越刺史谢钦,有本启奏。”
官员们纷纷为之侧目。
谢钦手中并未拿着奏章,然他记忆力极佳,截去那份奏折上关于平王的部分,句句流畅,没有丝毫滞涩,若非内容惊世骇俗,估计还有人赞他一声文采斐然。
可惜满朝文武皆因为他所奏之事震惊哑然,无人注意他奏折遣词造句如何精准。
开采私矿百年以牟利;
三十年间从各地拐上万人不见天日地挖矿;
动辄打骂矿工,谋害性命无数;
私铸兵器、银钱;
作威作福,藐视律法,欺压百姓;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
谢钦一本奏折,诵了许久,殿中除了他的声音,尽皆安静。
开采私矿等已是重罪,可竟然害人性命堆成乱葬坑,在场众人只听谢钦简单寥寥几句形容,便可想到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何等的丧尽天良!
官员们如此,平王和忠国公却是冷汗直流,根本不敢抬眼去看上首龙椅上昭帝的神情。
谢钦既然已经端掉那两族,他们根本不敢存侥幸之心,谢钦没有发现他们和南越的勾连。
那两族在岭南盘亘日久,即便前几十年,还未曾这般灭绝人性,大邺建国也才三十一年,很多事情与他们无关,可这十年来,他们联络不断,平王和忠国公也确实给了两族诸多方便。
若是曝出,他们很难脱了干系,没准儿这些事情全都会落在他们头上……
平王虚汗直流,嘴唇煞白,谢钦诵了多久,对他便是多久的折磨,他怕极了下一句就是他,及至后来,身体都有些微微晃动起来。
他身后,定王盯着他,越发觉得奇怪,可再一看还在禀报的谢钦,忽然灵光一闪,眼里便狂喜起来,习惯性地垂下头,才遮掩住。
龙椅上,昭帝将三个儿子的神情尽收眼底。
成王惊讶过后便与他无关一般,平王怕得随时要跪倒,定王只想到争权夺利,全都毫无仁心。
他们以为掩饰得很好罢了。
而如此三王,皆不堪为帝。
昭帝对三个儿子失望,却又要从他们之中选出继承人,心情波动之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
谢钦正好禀完,也与其他大臣一同望向昭帝。
“咳、咳……”昭帝用帕子捂在嘴前,咳声止了之后,不着痕迹地在嘴上擦了一下,才抬起头道,“朕身体不适,右相和谢卿……”
随即又点了几位臣子,至他寝殿的书房议事,便扶着太监的手起身。
他走之前,冷漠地瞥了一眼平王,平王本来因为谢钦没有说起他而松了口气,这短短一瞬的对视之下,瞬间心头一震,呼吸都停滞了。
谢家父子并几位官员前往昭帝寝殿偏殿书房候着,并无交谈。
昭帝喝了药,缓和下来,才过来,商议的便是岭南那两族如何处置。
他们犯下的罪行自然死不足惜,可两族族人众多,不可能尽数砍了,以至血流成河,若是这样做,即便岭南百姓皆知他们罪行,恐怕也会人人自危,不利于岭南各族归心大邺。
谢钦又详细说了岭南的现状,众官员纷纷进言,最后由昭帝定下,砍两族族长和两族之中有声望的一批人的人头,其余流放北境,至于一些被强逼嫁入两族的妇人和尚未犯错、不知情的孩童,允他们留在岭南,只是三代之内不得科考。
另外关于两族的田铺产业,昭帝采纳了谢钦的谏言,由他回南越后主持拍卖,届时一并充入国库。
昭帝这是明言,谢钦仍然要回南越去,原先岭南偏远,是流放之地,现下却是个香饽饽,可惜旁人无法捡这个政绩了。
几个官员看向右相的目光,不免带上几分羡慕,子孙出息,何愁不兴家。
谢家父子则是宠辱不惊。
昭帝拖着病体久坐许久,面上疲色越发明显,便教他们退下。
众官员告退,退出偏殿,在殿外瞧见十来个皇孙,泾渭分明地站着。
这种时候,陛下的任何一点行为,都可能暗含深意。
这几个重臣全都浸淫官场多年,最年轻的便是谢钦,但谢家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不露声色,所以众人即便各有心思,也全都没对皇孙们露出一丝一毫异样之色。
一行人若无其事地出宫,谢家主等官员回皇城继续办公,谢钦返回谢家。
尹明毓起得晚,这时刚带着谢策到尹家。
尹家三个男人,除了尹二郎在府里,其他两人全都有公务在身,未能留在府里等他们。
不过四娘子尹明若回娘家了。
三娘子尹明芮因为怀孕有些遭罪,没能来。
嫡母韩氏对尹明毓的态度仍旧平平,心思全都在外孙谢策身上。
倒是尹家两个嫂子陆氏和何氏,对尹明毓热情不已,甚至表现的比四娘子都明显。
从前没有什么龃龉,人家笑脸相迎,尹明毓更不会冷脸,笑呵呵地与她们熟稔地闲聊,尤其二嫂何氏有了身子,现成的话题。
“也不知我能不能等到二嫂生产,不过就算等不到,也不会差了孩子的礼。”
何氏刚七个月的身孕,表妹白知许的婚礼就在五月初三,谢钦事了,估计很难留到何氏足月生产。
何氏有孕了也是红光满面,笑着说:“二妹妹太客气了,他小小一个,哪值当二妹妹如此惦记。”
嫡母韩氏听到她们的话,指着尹明毓对二儿媳何氏道:“她这抠性儿,你若与她客气,可是便宜了她。”
她说完又转向尹明毓,“我可是听着了,若是礼轻了,我这个祖母可是要替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