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眉梢重重跳了两下,撑着桌子的手腕不停抖动。
额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全身都透着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虚弱。
马佳氏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忙拿着帕子替她擦汗,“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出这么多汗?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董鄂氏捂着心口,嘴唇泛白。
四爷不咸不淡的打量她,眯眼:“马佳氏,将盒子里的香粉打开。”
马佳氏得了令,打开盒子,又开了香粉,浓郁的芝兰味冲入鼻腔。
她忍不住鼻子痒,打了两个喷嚏,“这味道好生浓郁,可闻着怪好闻的。姐姐平日很喜欢芝兰味,我闻着倒是与你的很相似。”
“妹妹说笑了,我的东西怎能与宫里的相比?”董鄂氏强撑着,那冲鼻的味道让她头昏脑涨,比起这股晕眩,惧怕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砰!”
上首,四爷猛的摔了碗,一步一步走到董鄂氏面前,拽着她的手腕将人拖出了位子,“这香粉,你当真不认得?”
董鄂氏被迫跪在地上,“妾身,妾身真的不认得。妾身是喜欢芝兰味,但这味道浓郁纯正,比妾身的香粉好上许多。爷,妾身……”
“额娘从未赏赐福晋香粉。”四爷冷声道,“所以,这些香粉都源自于府中。”
“爷?”董鄂氏捂着胸口,“妾身不懂您在说什么。”
“昨晚,你去过西跨院。”四爷并未在问她,而是陈述事实。
李氏愣住,“爷?昨晚董鄂氏并未来过西跨院。”
“李主儿。”张起麟给她答疑解惑,“昨晚清主儿不仅进了西跨院,她还去了大格格屋里。您先前说大格格在戌时一刻就睡着了,可没过多久,大格格就醒了。大格格并不是突然醒的,而是有人拿着浓郁的香粉促使大格格醒来的。”
李氏听得仔细,每一句每一个字,“你说董鄂氏算计了我和锦琉?”
张起麟自不敢将这结论从自个儿手中说出来,他只道:“爷已经掌握了证据。”
董鄂氏眼中的不甘一点一点冒出来,最后集聚在眼底,紧紧抓着四爷衣袍,“是,妾身不甘心!那日,妾身本就是无妄之灾,妾身不过是奉命行事,如果不做,万一真是福晋的命令,妾身日后怎么在府中立足?爷从小长在后宫,当知后宫争斗不断,各宫娘娘谁的手上是干净的?您知道,后院不太平,女人间的争斗往往是不动声色置人于死地,妾身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与福晋何干。”四爷道。
董鄂氏笑的凄厉,“福晋是您的嫡妻,妾身这辈子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她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可凭什么,妾身也是受了福晋的连累,凭什么妾身就该受那般苦,就该独守空闺!而她怀了身孕不说,竟受了老天爷如此眷顾,那还是个双胎!”
“双胎”二字一出,李氏震惊的碰翻手边酒壶。
小李氏和舒穆禄氏也忙低下头,将眼底情绪全数压在暗处。
马佳氏眸色渐渐加深……
“爷,您告诉妾身,妾身要怎么平衡?”董鄂氏瘫坐在地上,将这些话说出来后,她的脸色反而好了许多。
四爷沉沉看着她,“福晋无辜。”
“那妾身就不无辜了吗?”董鄂氏笑的癫狂。
“你有这个心。”四爷神色愈发冷淡,“你既如此恨那日算计的人,为何不将矛头对准东跨院,反而算计锦琉针对福晋?”
*
“爷处置了董鄂氏。”霜降回来禀报,“董鄂氏起了歹心,是一心想让大格格撞上您的胎。她还知道您腹中是双胎,可见其用心险恶。”
凝意“恩”了一声,“霜降,她说的也有道理。红花一事,她的确是受我连累。”
“主子。”霜降摇头,“那为何文竹和海棠会找上董鄂氏,而非马佳氏?显而易见,董鄂氏必定本就是个有野心的人……”
“有野心有什么不好?在这后院,谁没有野心?”凝意并不可怜也不同情董鄂氏。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些时日她愈发多愁善感。
“主子爷留了她性命,将董鄂氏关在屋里不许出门,连伺候的春兰也没留给她。”
凝意点点头,神态恹恹的,直到腹中被踢了两下,她惊的差点从床上坐起来,“快!孩子踢我了。”
“呀!”霜降也很开心,“张太医说该有胎动了,您腹中的小主子会时常踢您。”
“方才那两下可有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我肚子里打拳呢。”凝意抚着肚子,此刻又没了动静。
“小主子说不定刚闹完又睡下了。”霜降伺候凝意洗漱,“今儿闹了这么大一场您也累了,奴婢见你眉间疲倦,您该早些休息。”
凝意也的确累了,但四爷还没回来。
“爷……在哪里?”
霜降收拾枕头的动作一顿,“主子爷送大格格回西跨院了。大格格抱着主子爷的胳膊不肯走,乳娘和李主儿都哄了,但还是没用。主子,您先睡吧。”
凝意咬了咬唇,眼眶莫名发酸,当着霜降的面簌簌落泪,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枕头上。
这可把霜降吓坏了,忙打了温热的帕子给凝意擦脸,“主子,您该放宽心。这些时日主子爷一直在正院,爷心里是有您的。但那几位格格都是爷的女儿,爷总不能不见她们。”
“我知道呀。”凝意怅然若失,伸出手接住那泪珠,“可不开心又不能憋在心里。憋久了心情抑郁,说不定我就做出傻事了。”
霜降心疼的揉着凝意的肩膀,“主子这么坚强,怎么就会做傻事?您若是真的不开心,奴婢和赵和元去一趟西跨院,把主子爷给您请回来好不好?”
“男人啊!”闻言,凝意扁了扁唇,“这一次抓得住,下一次难道就能抓住啦?”
霜降想了想,“那您就不管了吗?”
“管。”凝意止住泪水,“但我只赌这一次!”
她不可能低声下气去求四爷只疼她一个人,所以她愿意作一次妖,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四爷一个机会。
若四爷拿不住,那她以后就好好养着两个孩子,吃吃喝喝玩玩,保重身体,日后乖乖坐上太后之位,岂不也是人生赢家?
凝意仰躺在床上,抚着肚子给还未出生的孩子道歉,“额娘得利用一下你们啦。霜降,去西跨院,就说我身子不适,请爷回来。”
霜降松了口气,满脸笑容欠身:“是,奴婢这就去。”
西跨院,风铃候在屋外,瞧见霜降她便心生不好,“霜降姐姐来啦。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主子爷呢?”霜降也不废话。
风铃笑的得意,“主子爷正在里头陪咱们主儿和大格格三格格呢。二位格格是主子爷的女儿,这些时日没见,主子爷也甚是想念。”
霜降笑容不变,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将风铃那股子得意压入尘埃:“恩,我不着急,我在门口等着。”
风铃强撑着,“只怕姐姐要无功而返。”
“福晋怀着双胎本就辛苦,如今福晋身子不适,你敢拦着我?”霜降轻飘飘反驳。
风铃笑意僵在唇角,暗暗呢喃:“也不知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霜降十指交握放在身前,闻言漫不经心抬了抬眉,“哪怕是假不舒服,你我都只是奴婢,你敢拦着?”
厚重挡帘被掀开,四爷和李氏先后出来。
瞧见霜降,李氏神色莫名,眼中不悦不甘十分明显。
霜降没搭理风铃,跪在四爷面前:“回禀主子爷,福晋身子不适,请您回去瞧上一瞧。”
四爷眉眼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两下。
没等他说话,李氏便道:“福晋当真身子不适?”
“李主儿这话奴婢可不敢回。”霜降低头,规规矩矩跪在原地。
“若真不适,你是福晋的贴身丫鬟,怎的还这般不着急?”李氏蹙眉,“我瞧你眉间并无焦急之色。”
霜降沉默。
李氏以为拿捏了凝意把柄,正得意的想在四爷面前多说几句凝意的坏话。
可没等她开口,四爷已经越过霜降往外走去。
张起麟似是早有准备,高喊:“去正院。”
伺候的一行人鱼贯而出。
王以诚留在原地等霜降:“霜降,你快起来吧。”
霜降起身,她素来是沉稳的,但今日这一出,她便知自家主子是不打算再让了!
“李主儿,奴婢先告退了。”
李氏咬唇,红润唇瓣全是齿痕,甚至有边角被咬破渗出血丝,“福晋不素来看不起这一套的么?”
霜降盈盈一笑,“可福晋也说了,有用的法子自然得用,不用白不用不是吗?李主儿今日让主子爷过来,不也是用了法子吗?您用孩子,咱们主子也用孩子,谁胜谁负,如今不是很清楚了吗?”
李氏冷笑,“霜降,你最好盼着福晋能恩宠不衰。不然你们几个若落到旁人手里,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霜降点头,这才告辞。
等出了院门,王以诚好奇极了,“你方才与李主儿说什么了?我瞧李主儿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你呢。”
“没说什么。”霜降摇摇头,快步跟上了前头四爷等人。
正院,凝意打着哈欠,听着外头声音。
直到一串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才重新躺下。
过了不久,有人推门而入,又掀开挡帘一路走进,最后站在床边。
居高临下看着她,却未置一词,也并无任何举动。
凝意腹诽,她不用睁眼都知道这是四爷。
身上的威压太明显了,可只有威压,明明从外头刚回来的四爷浑身上下都不带一丝寒气。
“不是说不舒服吗?”四爷俯身,捏着凝意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凝意知道不能再装睡,睁眼幽怨的瞧着他,“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四爷挑眉,眸色黑沉沉的落在她身上。
“浑身都不舒服。”凝意撇嘴,咬着唇下软肉,“妾身的不舒服都是被两个孩子闹得。今儿他一脚,明儿她一脚,妾身还睡不睡了?”
闻言,四爷手下动作一松,捏着下巴的那只手下移落在凝意腹部,“他们踢你了?可疼?”
凝意鼓了鼓嘴,“疼倒是不疼,就是刚开始踢的时候吓了妾身一大跳。”
“所以……你以此为借口让爷回来?”四爷走到屏风后换下脏衣服,穿了寝衣出来后坐在床边,“下次想使小手段让霜降学的像一些。”
凝意轻轻抬头,“霜降怎么了?”
“你若真有事,她还能不动声色丝毫不着急出现在正院等爷?”四爷说完,捏着凝意颊肉揉了揉,而后失笑,心情不错的去了屏风后沐浴。
凝意想着方才四爷的话。
等四爷洗完澡出来时她还在发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