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了,导致他在面对对方时,什么利益权衡统统都不作数了。
关静姝不知道他短短这么一会儿脑中便转了这么些念头,只是手撑在床上, 坐了起来。
显然觉得躺着说话不方便。
而坐在跟前的人见状下意识便要伸手扶她,却在半路时似是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这举动, 关静姝只当没看见。
坐起身后往身后的床架子一靠, 便问了句。
“陛下可还记得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在您还是储君时。”
天子自然是不记得的。
或者更准确来说, 他不是不记得,而是因为和对方说过太多话,几乎每一句在他心里都留下深刻印象,导致在听得关静姝这么一问时,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究竟问的是什么话。
而过了半晌,见眼前的人始终没想起来,关静姝也不拿架子,反而直接道。
“我记得有一回入宫,长公主殿下因着衣裳湿了去换,只剩下我和您,那时您问起我的婚事,后来您说……”
听到这儿,当时有关的记忆骤然浮现在脑中,天子瞬间便知道了对方说他的那句是什么话了。
彼时他听说了宫内和宫外传言,都说身为储君的他相中了关氏嫡长女,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立太子妃了。
这样的传言他听说了,却没有叫人去平息流言的打算,甚至心中在想,若是流言能再传开些更好。
因为那流言的源头,便是从那时的东宫出去的。
将独自入宫找皇姐的关静姝拦下,接着在并未告知皇姐的情况下将人请至东宫,再用东宫的奇特景致吸引对方留下,一直到那时的安阳发现不对劲派人来找,接着顺理成章任由那些人将那些传言传出去。
这些都是那时的慕修泽早已想好的。
彼时他其实有些慌了。
原本每回关静姝入宫都是三人一起玩闹,可不知何时起,她入宫再无人来通知自己。起先慕修泽还以为是关静姝有事耽搁暂时不往宫内来了,日子长了派人去锦安殿打听才知道,原来关静姝不是不入宫,只是入宫了不告诉他而已。
原因竟是觉得他已经跟着圣上理政,太忙了不便打扰。
在听得这些后,慕修泽心中又生气又好笑。
和最终这些情绪都变成了慌张。
因为他想到,如今的关静姝会因为他太忙了而不找他,那不就证明,对方根本从未在意过他。
若不然,又怎会三言两语便将他抛诸脑后。
也是从那时开始,原本心思还有些模糊的慕修泽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这么重要了。
所以他想着要想个法子,将人留在身边。
最快的法子便去求父皇。
在那之前他先去找了母后,没直接明说,只是提了提自己立妃的事,那时的母后倒是没说什么,也赞成他立妃,但还不等慕修泽提关静姝,对方便补了句。
“这京中贵女谁家都好办,唯独关家的难办。”皇后那时只是因着这是顺嘴提了句,却听得慕修泽心中咯噔一下,于是便问了缘由。
“年初宫宴那会儿,本宫听关夫人提过句,他们的女儿不急着嫁人,想留着多陪自己几年。本宫瞧着,关夫人心疼自己女儿,不想她早早便嫁人离开自己。”
且那时的关夫人不仅说了要将女儿多留几年,还说了只要女儿日后过得开心,便是门第低些也没关系。
这话虽说是闲聊时说起的,但好歹是宫宴上提的,众人自然清楚其中的意思。
这是不愿女儿高嫁。
可京中真要论起来,比得过关氏门第的,也只有皇室宗亲了。
这便是说不希望女儿入皇家。
也正是因着这,慕修泽才决定徐徐图之。
传言只是第一步,他还想着,往后慢慢打动关静姝,让对方愿意嫁他。
于是在后来那会才忍不住提了句对方的婚事。
那时的慕修泽几乎胸有成竹,他想着只要给他点时间,阿姝一定会是自己的太子妃。
所以才几乎是许诺式的说出那句。
“若是你成婚,孤定然在场。”
可他没想到,没过多久,父皇便赐婚了。
让阿姝嫁入都阳侯府。
他的犹豫和迟疑,给了别人机会,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的人为他人披嫁衣,做了他人妇。
也正因此,关静姝大婚那日他用一瓢又一瓢的冰水淋在自己身上,然后让人告诉去侯府贺喜的安阳公主,他不能到场了。
时至今日,慕修泽都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得不到心爱的人,还以那样的方式自我逃避。
后来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当初那些传言还没来得及彻底传开来,父皇便下了赐婚的旨意。
因此对关静姝的名声没有影响。
可万事难料。
原本他和所有人都想的一样,都阳侯府的老侯爷亲自入宫求陛下赐婚,侯府必定会对这个儿媳好。
慕修泽甚至在登基后因着关静姝的原因对侯府格外优容,老侯爷尚在世时便提前封了宁成业靖远伯,为的就是让宁成业日后能袭候爵位。
谁知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阿姝在侯府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他所想的平安喜乐也都是不存在的。
后来宁成业的死,让他意识到,也许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他才会做了那许多事。
瞒着关静姝真相,确实是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可不想对方却提前知道了。
甚至在那之前对方还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意。
原本慕修泽想着,若忍不下去了,便不忍了。
他是天子,万人之上,何苦因着这些事反复纠结?
可当看见关静姝眼底的怨怼后,他才骤然醒悟。
原来自己之所以一直忍着,只是因为怕对方恨自己。
彼时生怒离开的他与其说是不高兴,不如说是逃避。
害怕看见关静姝怨怼的神情。
因此在对方醒后,他才一直在楼下待着,不敢面对。
“陛下?”见他还是没开口,关静姝便又唤了声。
这回慕修泽真的回神了。
然后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想了这么些事,竟没过去多久。
看着眼前的人莹白清丽的面容,天子想到对方刚才说的话,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双目带着幽暗的情绪。
“阿姝,你知道朕当时为何要问及你婚事,又为何要说那句话吗?”
他原想着,都到这地步了,也没什么好继续藏着了,干脆全说了便是。
谁知关静姝听了他的话后笑了一声。
“我知道。”
原本准备了要往下说的天子一顿,“你知道?”
关静姝嗯了一声。
“不过那时确实不知道,是今天才知道的。”
她像是在打哑谜一般,让慕修泽更不知她在说什么了。
好在关静姝马上便接了下去。
“陛下,我记得在您跟我说那句话前,长公主曾问过我,那些关于东宫的和我的传言的事,那时我跟她说不过是流言罢了,叫她不要信。现在您可以回答我,那些真的只是传言,并无根据吗?”
自然不是。
天子在心中回了句。
可对上关静姝的视线时,便又迟疑了。
“阿姝,如果朕说……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所以我说,我知道您那时为何会说我成婚时您一定会在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今天知道。
关静姝昏睡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内,她落入了长长的梦境中,出阁前和天子相处的点滴全都重现了遍,而正是如此,梦醒后的她才慢慢想明白了些事。
五日前她将一切都怪在对方身上。
可退了烧冷静一想,其实又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真正给她带来伤害,让她难受的是都阳侯府,是已经死了的宁成业。
她却在那样的情况下,把所以的怨气和不满都发泄到了陛下身上。
所以对方那句说的完全没错。
“你就是仗着朕心里有你。”
若非她潜意识里明白这点,又怎会冲着一国之君撒气?
关静姝难道真的不明白,天子瞒着那些是为了她着想?
说到底都只是迁怒罢了。
自从嫁人后,她便逐渐收敛以前的脾性,慢慢让自己变成了个什么都只喜欢埋在心中的人,所以她第一时间选择的是逃避,而不是直面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
只有在面对陛下时,才不自觉地暴露了心中的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