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赫德冷着脸靠在墙上, 顺手打开了窗户让房间内的空气流动起来。
挤死了。
赫德并不是房间内唯一有这个想法的人。
没办法,原本经常只有他和魏丹程两个人的房间里突然一下又多出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一下就显得逼仄起来了。原本他觉得自己其实在大领主里面是比较佛系(?)的, 对于领地意识好像没有一些人那样一点就炸(?),并且随时想要借此生事(因为他想生事从来不需要借口),但是现在他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看见这两个凭空冒出来的狗东西碍眼得要命, 现在就想把他们除之而后快。
能够听见他人心音的垂耳正在烦躁的抖动, 他并不是故意要去听别人的心声,实在是因为这两个家伙的声音已经达到了让人无法去忽视的地步, 意思就不用去深究了, 反正大家现在脑子里想的东西都差不多——哦不对,有一个人想的不太一样。
唯一一个画风与众不同的人是厄尼斯特。因为之前想要说的话被赫德捂在嘴里了, 他还在纠结魏丹程是否能够听完自己尚未出口的问题, 并给出她自己心中的答案。
赫德:没可能别想了,你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还想得这么多呢?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魏丹程。这个人类好像总是这样的一副样子, 柔软的, 笑眯眯的,遇到令人震惊的事情之后短暂的瞪大眼睛,紧接着又会变成这样一副样子。那只聒噪的鸟已经吵闹了许久, 嘴里无外乎就是说着一些“被杀死了好多次”、“为了找到你花了很多力气”之类的话。
他的眼睛总是自以为非常隐晦的扫过魏丹程的头顶,然后便因为羞涩飞快地移开, 全身都洋溢着快乐的花朵, 轻轻拉着对地方的袖子,仿佛想要讨要奖赏的小狗。
说实话, 大领主做到这份上, 怪丢人的。
但镜鸟丝毫不觉得, 他之前因为赫德不太委婉的表达了一下“拥挤”的意思,都想直接回到鸟的形态落在魏丹程的肩膀上呢,虽然遗憾地没有如愿,但是现在能挨着她坐着,这也是非常好的了。
赫德看着镜鸟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再看看好脾气的人类真的任由他抱住腰蹭蹭蹭,踉跄了一下后还好脾气的摸摸头,心里只觉得他可怜又可笑。
无关于大领主的地位和脸面,在座的各位想要得到的只有一样,有些人已经发现,有些人尚且在犹豫,还有些人,比如镜鸟这种,他犯了和自己之前一样的错误。这可怜的鸟丝毫没觉得人类对待自己的方式有什么不对,这种程度的亲昵很少出现在对等个体之间,而对于魏丹程来说,她对于不对等的个体,会尊重,会怜悯,会喜爱,但那是基于对于“鸟”,而不是“人”。
赫德捂住耳朵都敢担保,小魔女对于镜鸟除了怜爱,绝不会有除此之外的其他情感。
然而她怜爱的东西太多了,她怜爱刚开放的小花,净水里的游鱼,挥动翅膀的蝴蝶——她甚至都会怜爱大狗狗形态的自己。
对于无竞争力的对手,魔王向来不愿意投入过多的精力,那太不值得。于是那双眼睛便渐渐的流转到了海因茨的身上。
这个男人一直保持安静。
从最初与魏丹程见面之后,海因茨也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然而他的这种欣喜很快就收敛起来了。这个人的态度有点诡异的坦荡,然而他既不像厄尼斯特那样突然而冒进,看到星空冠便贸然的提出诸如求婚之类的冲动请求,也并没有像镜鸟一样,看见魏丹程就激动的扑上来,还是鸟的时候就用翅膀拢住对方,拼命将头拱进别人的怀里。
魔王一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甚至直接放开了当时还被他整个捂着嘴的厄尼斯特,心中想着这个家伙要是在这个时候把刚才的那句话说完,那就有乐子可以看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赫德飞快地清了清嗓子,把脸上那股“快打起来”的表情给压住了。
......不行不行,这种幸灾乐祸以后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魏丹程并不喜欢他这样。
然而紧接着,他便看见镜鸟便像是患了皮肤饥渴症,双手都要握住魏丹程的手,偶尔还要变回巨大的鸟,用翅膀将人类整个藏起来,用绒羽去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紧接着整个人都如同大满足一般,惬意的眼睛都要眯起来。
那海因茨如何呢?
赫德有些兴奋的冷眼旁观着。
龙的占有欲并不是说说而已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被纳入宝库的珍宝,胆敢觊觎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赫德不由得有些戒备起来。
他当然知道此时在场的人都是大领主,不至于对于自己的力量失去控制,然而他却总是忍不住担心。赫德对于自己的实力一贯自信,对于在座其他人的实力,他亦十分了解,但奇怪的是,就算他知道想象当中的任何负面可能性都绝无可能发生,但他依然忍不住担忧起来。
这样瞻前顾后的,可真是叫人......
他立起的耳朵烦躁的抖了抖,注意力渐渐放在了冰霜龙的身上。
海因茨会作何反应呢?
赫德严阵以待。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海因茨没有任何动作。他保持平和,保持安静,甚至在镜鸟拼命亲近魏丹程,拼命撒娇的时候选择了退让。这实在太过反常,以至于就算是赫德也感到有些在意。
从最初,魏丹程因为被镜鸟缠住无法脱身,只能略显匆忙的对海因茨点头致意后,海因茨就没有了其他的举动,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边。偶尔,龙的目光会移向其他的地方,但这只不过是放空大脑时给眼睛找一个聚焦的点,很快的,他的目光便会下意识地、若有若无地再次扫过魏丹程。
他好像......有些犹豫?
赫德不太确定的想。
他的目光偶尔会和海因茨对上,乖觉的魔王突然意识到,如果把挽留人类当做是一场比赛,那么现在也许真正走上赛道,或者说,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
投递出星空冠的镜鸟到现在也不敢将这顶冠冕的意义如实告知魏丹程,血月状态下不知道收敛和按捺的厄尼斯特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而现在,一贯游刃有余的冰霜龙突然开始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变得犹豫踯躅,这实在叫人颇为意外。
可现在,赫德就算有心想要去探究一下这位对手的心路历程,探究一下他为什么一改往日的行事风格,然而却总是叫人静不下心来。
镜鸟,撒娇:“当时真是危险的不得了,当时我就在狭缝里,又害怕又紧张,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靠冠冕才能找到你——再安慰安慰我吧,我真的好害怕哦。”
......真是烦死了,等等丹程走了就把他杀了。
长久的分离,或者可能并不太长久,但是中间的坎坷太多,倒叫人有了“好漫长”的感觉,镜鸟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见到什么人。等不及,等不及,现在就想要见到,一秒种也等不了了。
他不太能够判断这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曾是神眷种族的原因,背弃了神明,就算现在尚未被神明背弃,他也经常有彷徨空虚的感觉,信仰不能再成为信仰,神明不能再给予馈赠,自己没有了可以虔诚祷告的对象,这对于曾经拥有浓重神眷的镜鸟来说,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如同突然成了丧家之犬,天地之间也没有归处——但现在不同了。
他将星空冠赠送给了自己挑选的归处,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飘荡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重新有力的跳动了起来。
曾经镜鸟非常看不起使魔,因为这个种族就算拥有强大的力量,最终也只能成为别人的力量。无论曾经多么肆意张扬,遇到了那个所谓的“命中注定”之后,都会心甘情愿的为人使役,到那个时候使魔几乎就已经沦为完全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镜鸟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对这种所谓的“命中注定”感同身受。
而且与使魔不同。这种注定不是命运指定,而是他自己选择的。
从淤泥当中脱身之后,镜鸟甚至觉得自己有的时候还会有点羡慕使魔——签订契约之后与主人心意相通,自然而然能够与他人感同身受,如同通感,我能尝到她的声音,我能听见她的目光,她抬起手指就能牵动我全身的感官。
镜鸟前所未有的羡慕这种奇异的联接。
他看向魏丹程,虔诚的,柔软的,充满喜悦的。
再多喜欢我一点吧。
他总是忍不住想。
像我喜欢你这样,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再多喜欢我一点吧。
在对方柔软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的时候,镜鸟总是忍不住凑上去蹭一蹭。紧接着,他听见魏丹程在向他问话。
魏丹程:“海因茨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你们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镜鸟:“不知道,之前我和他不是一起的。”
这样啊......
魏丹程点点头。
那之后再找机会问问他吧。
·
海因茨其实说不上在烦恼。
他只是在想之前谢司岚对他说的话。
“你并不适合魏丹程。”伟大魔女如同宣判一般看着他:“你不能理解也不打算去理解,不尊重也不打算去尊重,你只是欺负我的孩子没有办法完全用你的世界的法则来面对事情,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情。”
冰霜龙感到被强烈的冒犯。
“我不承认你。”谢司岚说:“不过我不会阻碍你想要做出的努力——去看看她想要做的事情,在那座桥建成的时候,如果她不拒绝你,那,我也不会再否定你了。”
作者有话说:
赫德:好啊好啊!对手们现在都不在状态,看我拼命上分!
第55章
之前重新回到姨妈的游戏之前, 海因茨并没有和镜鸟在一起,魏丹程总觉得他好像出了什么事情,态度有点奇怪。
本来她是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和海因茨谈谈, 但是现在一直没什么时间和机会。镜鸟变得格外粘人,如果稍微拒绝就会变成委屈小鸟,像一个渐渐断电的灯泡, 肉眼可见的变得黯淡下去。
魏丹程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赫德:“......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吗?”
魏丹程:“因为最近好像什么事情都是来找你商量的, 所以不知不觉就......”
赫德觉得头疼。
一方面,他觉得这种不知不觉是一种很好的兆头, 至少在遇到这种有点难缠有点棘手的事情的时候, 魏丹程想到要找的第一个人不是厄尼斯特也不是海因茨,而是自己, 这一点格外让人振奋, 但从另一方方面来说......说真的,赫德真的不是很想耗费脑子去思考如何清理令人厌烦的家伙。
他并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方法都极具异世界特色,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方法在小魔女这里是很难通过的。正因如此, 赫德偶尔会觉得魏丹程总是会把仁慈用在一些根本不值得的地方上,并且因为这样的仁慈放弃最快捷的方法,耗费过多的精力。
于是他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赫德问她:“那你想怎么处理呢?”
“我是觉得他好像并不是简单的粘人。”魏丹程思忖着:“不过我不太拿的准, 所以想要和你来问一问,毕竟对于这个世界我还有很多不懂的东西。”
赫德竖起耳朵(字面意思)听魏丹程对镜鸟的描述。女孩子皱着眉头, 语速缓慢, 一字一句都非常斟酌,对于一些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最终在心里过了一遍, 还是没说出口。因为答应过魏丹程未经允许不会再随便听取她的心音, 赫德将那对垂耳轻轻地往下按了按。
魏丹程觉得镜鸟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 这种状态让她感觉好像有点像分离焦虑症的小狗。镜鸟好像抛弃了许多自己的生活,总是忍不住想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只要待在一起,甚至只要能够感知得到就会很开心,反之就会感到失落。她也曾经非常隐晦的提醒对方,这样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对,但镜鸟反倒非常骄傲。
他说了一句魏丹程听不懂的话。
镜鸟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啊,是我自己愿意的。”
愿意什么?自己愿意成为这样患得患失分离焦虑吗?
她有点懊恼,轻轻地叹着气,向赫德说起第一次见到镜鸟时那个有点傲气又矜持的模样,说起狮鹫因为飞羽被姨妈剪掉没办法顺畅的飞,自己又因为穿得单薄在空中有些发抖的时候,镜鸟一言不发的用翅膀拢住她的手臂。
“我总觉得,他本来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魏丹程说:“现在这样,他可能只是暂时觉得没错,但是说到底,没有人会因为自己变成了完全不想原本自己的模样而感到高兴,饮鸩止渴也不是这样的呀......”
她手在空中抓了抓,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我很担心他。”魏丹程喃喃。
“既然你担心他。”他说:“那,你去告诉他不就好了。就像你跟我这样说话一样,把你担心的事情都告诉他,镜鸟一定会理解的。”
魏丹程也知道赫德说的是对的,但是......
她有点踌躇。
她觉得不应该说之前镜鸟在淤泥当中的事情,也不能说镜鸟那些痛苦的哭嚎,她当时只是觉得那只蓝色的大鸟应该像是在姨妈的阳台上那样美丽,而不是被那些看起来就令人不适的东西紧紧缠绕包裹着。
她现在还记得在指尖炸裂的闪电,如同潮水一般蔓延的黑雾,还有将碧蓝海面都染污的淤泥,也还记得淤泥满身,从中艰难脱出,双目泣血的镜鸟。当时也许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魏丹程热血上头并不觉得害怕,然而等到后来,反过来再想,那些未知、不祥,怎么能是不恐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