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谎话被戳穿,沈若筠也不慌,“告诉你也无妨,你哥哥之前在行宫救过我一次,于是我便心悦他。官家知我心意,才会为我赐婚。”
沈若筠揣测,周季因那年上元的事,觉得恩情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若是她说周沉救过自己,周季必会信。
周季闻言大惊,“你真喜欢他啊?”
“京中贵女,谁不想嫁周二郎?”沈若筠睁眼编瞎话,“他高中探花郎,游街那日,我站在临街的楼上,觉得若个郎君好……”
周季弱弱反驳,“你那日就没出门。”
“我悄悄去看他,怎好与你说的。”沈若筠朗朗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出自诗经《淇奥》。
周季想到周沉游街形容,心里信了大半。
“所以啊,你就不要再将自己困在如果里了,”沈若筠开解他,“你我之间,从无什么男女之情,你只不过是记着我小时救过你,想要报恩,这是君子所为。若是那日走丢的是旁人,我也会叫人去找的。”
她顿了顿,又说了句狠话,“便是官家给你我赐婚,我也不会嫁你的。”
周季垮着肩,显得落魄可怜,“原来你是喜欢我哥哥的。”
“是。”沈若筠想到赵玉屏那副羞怯的模样,咬牙继续编着瞎话,“他是我的夫君,我自嫁他,便觉得他无一不好……等你娶了妻,好好待自己妻子,她也会如此想你。”
沈若筠说完这句酸话,又在心里连呸了两声。
周季还想说什么,却听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沈若筠这通瞎话的主角,正站在那里,凝神看着她。
第五十九章 孤女
沈若筠在心里连着念三遍“他没听见”,坚信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周沉。
可观周沉,哪有什么尴尬神色,眸中眼底,都掼着温柔。他就这般看她许久,见沈若筠要走,上前问她:“锦步帐那里闹了匪,可吓到了?”
“还成吧。”
若是平日,沈若筠必要嫌周沉“说话就说话,你别靠得这般近”,可刚刚在周季面前编了一大通瞎话,此时算是进退两难。
“马车来了么?”她将话题引开,“阿妤困了,得赶紧回去。”
“嗯,我叫安南先送你们回去。”
有周沉这句话,沈若筠脚底抹油,立时便要走。
周沉伸手拉住她,拿了帕子,替她擦脸上蹭到的一点浮灰。
“有脏东西。”
“我自己来。”
“别动。”
周沉轻轻擦着,最后还故意拧了下她鼻子。
沈若筠在心里骂他登徒子,若是平时,早就一脚踩上去了。
“原是要来接你与阿妤一道看灯的,忽有些急事耽误了。”周沉与她解释晚上的事,“只好等明年了。”
今日本来想与她一处观灯,再为前事道歉的,谁知竟有意外收获。虽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叫周季放下执念,可周沉听来,觉得昔年骑马游街,都不及今日雀跃。
沈若筠心道你还是快放我走吧,这戏一旦变成双人的,她就有些演不下去了。
看着她上了马车,周沉才折回来,对周季道,“我早说了……她不喜欢你。”
周季双目失神,难掩失落。
周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像咱们这样的家世,婚姻之事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她自小就比你聪明,知道不能嫁你,就不会去喜欢你。嫁了我,就会一心一意喜欢我,这是夫妻相处之道,你以后就明白了。”
周季不服,“那若当时是我娶她,她也会喜欢我的。”
“你知道官家为何要将她指婚与我吗?”周沉欲断周季此念,小声道,“那是因为她曾在行宫落水,是我将她从湖里救起的……官家为了她的名声隐瞒了这事,并为我二人指婚。”
周季一怔:“这事是真的啊?我还以为她诓我呢。”
“她也将这事告诉你了?”
“是,她说你在行宫救过她。”
周沉嘴角忍不住上扬,十分后悔来晚了些,真想听听她是如何说的,两个人竟是编到一处去了。
周季这才信沈若筠所言非虚。
“此事关乎她的名节,若不是你总记着此事,我一辈子也不会与人提。”周沉倒了杯茶给他,“所以你也不要与旁人说。”
周季木然地点点头。
沈若筠在马车上直打喷嚏。
大乱过后,街上观灯的人都少了许多,一片狼藉,再无灯节气氛。汴京府府兵正在清理街道,一具具尸体被抬到牛车上运走了。
沈若筠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了。她脑子里总是想起那人说的“天子脚下的人都没了活路,横竖都是死”的话来。眼下四处都乱,也不知冀北究竟如何了。
马车行出御街不远,又停了下来,沈若筠掀了帘子去看,迎面而来两辆并架而来的华盖垂珠双骡车,此时正僵持着。
“那是谁家的车辇?”夜色下,沈若筠看不清车上的徽记,问赶车的安南。
“是宁嘉长帝姬的。”
“两辆都是吗?”
“还有顺懿帝姬的。”
顺懿帝姬是福安帝姬赵淑和出嫁时所得的封号,沈若筠与赵淑和关系淡淡,没怎么留心过她的事。
“能退么?”沈若筠问安南,“自是让两位帝姬先过去。”
安南为难道,“后面已等了许多车马,此时已无法转头了,倒是两位帝姬的车驾正在路口,若是能稍等片刻就好了。”
沈若筠轻声笑道,“那你敢叫帝姬后行?”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啊。”安南道,“后面正堵着,退不出去了。”
沈若筠看了看,果如他所说,对他道:“我们下车去,也叫后面的人都下车,这样帝姬便不是在让我们先行,而是等车先过。”
“是。”安南应了,立即就去与帝姬的侍从商量。
周妤已经睡着了,苍筤小心地抱着她,不秋先下了车,然后接过周妤,跟着沈若筠退至路边。
安南去与帝姬的侍从商议,赵月娘一听是周家马车,掀了帘子,看向沈若筠。
沈若筠在看见她的一瞬,七上八下打起鼓来。果不一会儿,一玉面白衣内侍便来请她,“帝姬想要与周御史夫人叙叙旧。”
沈若筠嗯了声,嘱咐丫头们照顾好周妤,便跟着那内侍去了。
她不知赵月娘为何要见自己,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上元过得可真不算愉快。
赵月娘见她,轻声笑道:“许久未见。”
沈若筠见赵淑和也坐在她身侧,两人都梳着牡丹髻,外裹纯白狐狸毛风兜,发髻上插着节日气息的闹柳儿,佩戴整套金玉发饰,华贵无比。
“见过两位帝姬。”
沈若筠行礼,赵月娘也在打量她,见她衣饰平平,低髻两侧只簪绒花,“怎么这般朴素?”
“我觉得还成。”
赵淑和笑问她,“咦,怎么不见周御史呢?”
沈若筠闻言,猜出两人见她之意,她们必是刚刚撞见过周沉,此时是来看她笑话的。
周沉今日不与她一处,中途还调走了马车,怕是刚送完佳人。
叫她们笑话就笑话吧,沈若筠只愿早些离开。思及此,她低头吸了吸鼻子,眼眶一酸,想酝酿一些眼泪来。无奈今日戏演得太多,此时反而无法入戏,拿帕子擦了擦,“叫两位帝姬见笑了。”
赵月娘对她这个反应满意至极:“我原以为,你使尽了手段嫁他,已将他吃得死死的了,谁知你也是个不中用的。”
沈若筠心道周沉他爹都不敢作此想呢。
许是见沈若筠可怜,赵月娘心下舒坦,又问她,“我听说你被他禁足了,可是真的?”
沈若筠不想也知,这定是周夫人告诉了周皇后,才传了出去的。只是演戏演全套,难免要再装一会儿伤心态。
赵淑和在一旁咯咯笑道,沈若筠便觉得她奇怪,原在女学时也没见到她这般爱笑呀?
赵月娘问她,“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趣,”赵淑和道,“原有人和我说,女子一旦成了亲,便不管娘家的事了……我还不信,今日见了她,才知此言非虚。”
沈若筠听出几分不对,下意识咬了唇。
“家中长辈离世,竟还有心上街赏灯。”赵淑和啧声,与赵月娘道,“想来是已经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赵月娘轻蔑道,“她费尽心思嫁入周家,自是以为自己是周家人了。”
沈若筠站起身,什么也顾不得了,目光凌然逼视赵淑和:“你刚刚说什么?”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赵淑和惊讶,却什么也不肯多说。
赵月娘理了理衣裙,语调缓慢,似一把慢刀子插入沈若筠心里,“你还不知么?佘氏死了,你那个姐姐也打了大败仗,不日就要带罪回京,与你团聚了。”
沈若筠喉间涌上一阵咸腥,天旋地转,觉得难以支撑。
赵月娘与赵淑和见她如此神色,满意之色溢于言表,面上挂着洋洋笑意。
沈若筠扶着车壁,强自定了定神,再不似刚刚的怯懦,厉声训斥她们:“你们是天家帝姬,知道冀北兵败,便只想到可以拿此事奚落我吗?你们想过起了战事,边境会死多少人吗?百姓如何活?你们便不怕那处失守,辽人打来汴京吗?”
“食百姓奉,你们配么?”
赵月娘变了脸:“你放肆!别以为……”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扶着车壁的沈若筠,瘫软倒地。
赵月娘被唬了一跳,“沈若筠,你莫要装死。”
赵淑和拿脚轻轻踢了踢,见沈若筠已昏死过去,“怕是一时急火攻心了……她竟真不知此事。”
赵月娘忙掀开帘子叫内侍,却见周沉正在马车前。
“沉表哥……”赵月娘神色慌乱,“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