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梅娘马上就要和离了。”周沉此刻真想剖心给她看,“我将你搬出来……是因为你那时看不见,我怕你在后宅出事。”
沈若筠不肯去濮王府,周沉就偏要带她去。他早早往濮王府递了拜帖,希望沈若筠想想记挂之人,不要再做傻事。
菡毓伺候沈若筠换衣服,见她从自己嫁妆里挑着名贵之物,还与她商量。
周沉想扶她上马车,沈若筠却对他道,“不若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成。”
“不行。”
周沉接过菡毓手里的风兜,披在她身上。
“给郡姬备了什么?”
沈若筠不理他,周沉就打开她的备的礼物匣子,只见锦盒里满满铺了一些浅色宝石首饰。旁边扁方盒里,放了一只翡翠镯子,极为圆润,通身艳绿通透。
他拿了那镯子,替沈若筠戴上,宛如一汪碧水环绕于腕间。
沈若筠又摘了妥善放到盒子里,许是去濮王府心情好,还与他说了两句话:“这样内圈圆,外圈圆,条杆圆的镯子叫福镯,送给郡姬最合适了。”
周沉看出这是难得的好东西,市上都寻不到,应是沈家祖上传下来的,“这样好的东西,怎么不自己留着?”
“留着做什么?”
“自己戴不好么?便是拿来传家也够了。”
沈若筠淡淡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周沉想起她投缳一事,面上再挂不住笑,只能拿沈家劝她,“沈家还需要你……你……”
“别说了。”
周沉终于意识到那日的荒唐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是他也低过头了,沈若筠却还是如此。
“等寒食节……我陪你去看佘太君与齐婆婆好不好?”
听他提到祖母与婆婆,沈若筠眼圈红了,心道若是顺利,到时候必不许周沉再踏进沈家的门。
他有什么脸面,配站在自己家人的坟茔前?
到了濮王府,两人先去见濮王妃。濮王妃许久未见沈若筠,见她身形消瘦,又想到她出嫁时脸庞圆润,还有些婴儿肥,难免心疼。
“怎么这般……”濮王妃叹气,“好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保重自身。”
沈若筠福身谢她,又道了几句家常。濮王妃叫人带她去赵玉屏院子,又叫人领周沉去见赵蹇。
赵玉屏正无聊着,在榻上拿着一狗尾草逗弄桌上白瓷缸里两尾小锦鲤。忽听丫鬟来报,说是沈若筠来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连鞋都没穿好,便跑出门来。
“急什么。”沈若筠难得露出个笑容来,“鞋也不好好穿,小心叫嬷嬷看见,罚你抄书。”
“抄就抄吧,横竖现下无聊极了。”赵玉屏问沈若筠,“你怎么来了?那个活阎王叫你出门了?”
沈若筠将带来的盒子递给她,“给你送这个。”
赵玉屏打开一看,先捻了一个粉金刚石的首饰细看,又被锦盒里的翠色晃了眼,“这……”
“那些金刚石的,是之前就备着要给你的,这镯子也是好东西,所以我才拿来与你添妆。”
“是不是太……”赵玉屏小心地将镯子拿出来细看,咋舌道,“这翠满绿,也太名贵了。”
“你只管收了。”沈若筠道,“我还有事求你呢。”
赵玉屏忙问她:“什么事?”
“宫里这几日有宫宴吗?我想见一见官家。”
“宫宴?”赵玉屏磕巴,忽反应过来,“你是不是?”
沈若筠点点头,赵玉屏想握她的手,又见她手上包了白巾,“你可算是想起了,这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只是再想不起,怕是就要被人敲骨吸髓了。”沈若筠拿袖子拢着伤处,问赵玉屏,“近些的有么?再与他呆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眼下春耕蚕桑,无什么宴会。”赵玉屏想了想,“不过若有进宫机会,我便叫我母妃将你我都带了,就说是想多络了。母妃知道我们三个关系好,必会应的。”
沈若筠知道这事她要去求濮王妃,只是和自己说得轻松,“好,我也许久未见多络了。”
赵玉屏点头,“这倒是,你嫁入周家后都没见她了吧?”
提到周家,赵玉屏又问:“你到底住在哪儿?若是有了消息,我去哪儿告诉你?”
沈若筠将隐园的地址说了,就在宜秋门附近。那里离沈家最远,两处在汴京城几乎是一西一东。
“周二真是……”赵玉屏想起周沉就来气,“禽兽耳。”
“无事,我很快便可以回家了。”
“你要与他和离么?”
“不若呢?”沈若筠低头理了下裙摆,“我怎可自甘与他做外室。”
赵玉屏又骂周沉一句“不是好物”,沈若筠笑着劝道,“好了,好歹是三郎哥哥,你莫要在这骂顺了口,等嫁去了周家,见他便骂可如何好。”
“等到了周家我也要骂他的,与三郎一道,见他一次骂一次。”
沈若筠闻言笑道,“不说气话了,我的事我能处理好的。”
赵玉屏沮丧道,“可你不在……我都不想嫁去周家了。”
“周家要论起来,老夫人开明,周夫人想来对你也会和善的。”沈若筠安慰她,“三郎心思单纯,不似他哥,还可以和阿妤一道玩。”
赵玉屏拉着沈若筠:“等你和离了,我就带阿妤去沈家找你玩。”
“好呀。”沈若筠有旁的打算,却没讲给赵玉屏听,欢欢喜喜地应了。
等从濮王府离开时,周沉发现沈若筠心情好了许多,他凑近些也不似之前那般抵触了,“和郡姬聊什么了?”
“闲话了会。”沈若筠道,“她约我过段时日进宫去。”
周沉神色一变:“进宫?”
“也不做什么,只是见见多络。”沈若筠叹气,“大娘娘身体不好,我再没有分寸也知道有些事不该与她说。官家怕是已忘记我这号人了,不然怎么由着你如此待我。”
周沉失笑,“阿筠,你别多想,官家年前还问你如何了,可还难过。”
见沈若筠不说话,周沉又道,“这两日我还是把阿妤接过来陪你吧。”
“不必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和阿妤一处么?”
“等郡姬嫁过去,也会陪她玩,她就可以将我忘了。”
周沉一窒,不管不顾地将人抱过来。
沈若筠没力气挣扎,拿赵多络提醒他:“我许久未见多络了……也有个福镯要送她的。”
“你好似在交代后事。”周沉揽着她,“阿筠,是我错了……你别这样吓我行不行?”
他手心都渗出了汗,由着沈若筠掰开他的手,也不敢用强。
“周沉,我们两家,还有我不知道的过节吗?”沈若筠问他,“我瞧你如此折辱我,还乐在其中,想来是恨我家入骨,方才如此。”
“我……”周沉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所作所为,无可辩驳,“你别总是胡思乱想……世间有很多事,本就不堪细思。”
赵玉屏又隔了三日,使人递了消息来,要在亲蚕礼时接她入宫。
沈若筠换了一身以前常穿的青衣白绫裙,插了支碧玉簪。将另一只镯子并之前收拾好的金刚石首饰放一处,打算送给赵多络。
这次见一面,下次便真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她出门时,见来接她的是两辆马车,赵玉屏的丫鬟姜梅子跟在后一辆车前,沈若筠便知道赵玉屏在那。
等她上了车,赵玉屏与她道,“我央了母妃,说我们三个许久未见了,母妃才同意带我们一起进宫的。我还怕周二不叫你出来,特地叫了母妃一道来接你。”
沈若筠谢她如此周全。
“咱两谈什么谢。”赵玉屏问她,“你今日想做什么?”
“先见一见官家。”
沈若筠已明白,周沉是不会与她和离的,这个男人铁了心要困着自己。周老夫人和周夫人若能管得住周沉,蒲梅娘就不会做平妻。
解铃还须系铃人罢。
第七十五章 和离
上一次参加亲蚕礼,是十三岁那年。
岁月骛过,不留情面。
沈若筠跟着外命妇的队伍,四下打量,今日若是可以在亲蚕宫外的宫道上等着,必可遇见赵殊。
只是亲蚕礼结束,濮王妃最多许她们三个说会小话,就要离宫了。
沈若筠想着要如何留下,就见周皇后穿着去年亲蚕礼后织造的黄色鞠衣,在女官的簇拥下缓缓行至,见到她时,微皱了眉。
见周皇后如此,沈若筠心里便有了主意。
等到亲蚕礼结束,沈若筠上前给周皇后请安,周皇后语气淡淡,“起来吧。”
沈若筠刚起身,便听后妃队伍里的邱婉仪阴阳怪气,“如此重要场合,是你一个罪臣女可参加的么?”
赵玉屏在一旁听了,立时便要回嘴,濮王妃看她一眼,对邱婉仪道,“我瞧邱婉仪精神似还没恢复,沈家如何是罪臣之家了?若是……”
她话到此,邱婉仪面色讪讪,不敢多言。
赵殊无子,曾想传位于濮王或纳其子为嗣子,邱婉仪哪敢得罪濮王妃。
周皇后对邱婉仪的话不置可否,沈若筠也不恼,问周皇后:“我久不见娘娘,见娘娘满面春风,可有什么喜事么?”
周皇后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既她自己提了,便也不介意戳她的伤处:“边疆安定,国泰民安,本宫自是舒泰。”
“好一个国泰民安。”沈若筠抚掌而赞,“娘娘久居深宫,可知汴京米价呢?”
周皇后闻言,皱眉看她:“原二郎与官家说你病了,我还不大信,现下看……怪道二郎要娶蒲家女,原是有些人不管如何抬举,也上不了台面,做不了周家的冢妇。”
“我是做不了你们周家的冢妇。”沈若筠脸上挂着笑,言辞却犀利,“娘娘连外面米价几何都不知,又如何当得大昱国母?”
周皇后身边的女官呵斥她:“你怎敢如此和皇后娘娘说话。”
周皇后等女官说完,方徐徐道:“你也不必借此讥讽我,过去两载皆是荒年,本宫如何不知?眼下冀北休战养息,如何不算国泰民安了?”
“娘娘是真觉得冀北可以休战吗?”沈若筠看着她,“冀北无防,我每日想想都害怕,若是哪一日一觉睡醒,辽人铁骑就踏到了汴京城下……想来娘娘倒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