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闻言一喜,与狄枫道:“陆蕴找咱们来了。”
她将那信接过来拆了,细细看了一遍。信是易风笔迹,与他们报了平安,许是怕旁人得见,也无多的信息。信是七月末写于杭州,竟走了一个月才到汴京。
“他们在杭州呀。”
沈若筠拿着信,想到了苏子霂,一别两年,还得找机会去见一见外祖母。
“二小姐……”林君等她看完信,才低声与她道,“宫里的太后没了。”
“你说什么?”
沈若筠不敢置信,小时候在宫里,太后娘娘还算照顾她。因她与祖母有表亲,沈若筠也视她为长辈。
祖母那辈的人,一个个离去了。
就像陨落的星星划过天幕,不会再回来。
早园见沈若筠有些伤情,忙扶她坐下,问林君道:“你去城里,怎么将三娘接来?”
林君有些担心沈若筠,沈若筠道:“还有什么事,你一气都说了吧。”
“耶律璇的二皇子耶律鸫带了两万余辽兵,直奔汴京来了,眼下正在城外百里处驻扎。”
此事沈若筠早就想过,故并不意外,“汴京富庶,辽人抢了汴京城,抵他们国库百年收入,怎会放过。”
“我瞧城里,恐是有得乱了……”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出自岳飞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原句为:“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沈若筠不忍去想那场面,又问林君:“汴京城不是有一万守军么?他们先撑住,再将应天府、寿春府的守兵调来,将辽兵里外合围,或也能解汴京之困。”
林君叹气,“二小姐,你高看他们了。”
“谁人在汴京布防?”
“是禁军统领陈晟与周家二郎。”
“周沉会打什么仗啊?”沈若筠听了直摇头,“也就会纸上谈兵罢了。”
“比这还糟糕些呢,”林君道,“汴京守军,好些都是吃空饷的,人数能有一半便不错了。”
“朝廷是该有此报,只百姓无辜。”沈若筠思量片刻,“你与沈力商量一下,叫他们白日都不要出去劳作了,只留巡逻的人,孩子们也不必再来小院,消息都走地下工事。”
林君应了是。
“三娘家怎么了?”
“包家二郎在,我不敢去传消息。”
沈若筠叹气,包二哥与周沉交好,确实不能冒险与三娘报平安。
早园担忧:“小姐,三娘若不能来……”
“这倒无事,庄里好些婶子都会接生。”
此后林君陆续打听来更多汴京城的消息,却又不敢与沈若筠讲得太细,怕她会动胎气。
“汴京府之前一直往辽军军营送女人,后来辽人不满意,便撞开了城门,进城去了……”
“未战便得了汴京?”沈若筠觉得难以置信,“那他们屠城了么?”
“屠城倒是没有……”林君道,“他们抢了皇城,耶律璇还废了今上帝位,要将赵氏皇亲都掳去上京。”
沈若筠想到赵多络与赵玉屏,十分忧心。多络为帝姬,必是难逃此劫,玉屏已是出嫁女,会不会得以保全?
她的手都在发抖,林君担忧她,不敢再讲了。
正待此时,地下工事出口有人扣门,声音急切。菡毓去开了门,见是蕙哥,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二小姐,前庄那里来了不少人,正在庄子里检查呢。”
“是什么人?”
“说的汉话,是汴京口音。”蕙哥道,“我爹说恐是来找您的,叫我来与小姐通报。”
“二小姐,我去看看。”
“你小心些,若不是周家人,再来报我。”
沈若筠想了想,若真是来此寻她的,也是为了将她送给辽人。
狄枫也是如此想:“估计想要抓你。”
沈若筠恼极:“三丈高的汴京城,都能叫人不攻而破,这些软货也就只能在女人面前耍耍威风。”
狄枫劝她:“勿动肝火,咱们可叫他们有来无回。”
沈若筠气极反笑:“也是,眼下便叫这些人暴尸荒野,也不会有人来寻缘由。”
林君回来与两人道,“竟是汴京府府尹亲自带了府兵来,来此处找二小姐。”
“沈家庄已经没了,他们还来此处,这样子装得也够真的,对亲爹老祖宗表孝心也不过如此了。”沈若筠道,“他们人多么?带了什么武器?”
“二十余人,只有佩刀。”
“叫个庄里人扮成樵夫,说是知道我在哪儿,引他们往小院方向来。再叫乐康乐安沈虎沈豹提前埋伏好,将他们都抓来,我有事要问。”
林君带了人去,不秋与苍筤也有些手痒,沈若筠叮嘱她们小心,叫她们一道去了。
半时辰后,林君来报:“死了两个,剩下的一十九人都捆了在院外。”
“你们没受伤吧?”
“都无事,他们被突火枪吓傻了,许多人连刀都未拔。”
“死的那两个找地方先埋了,”沈若筠道,“旁的人身上东西,有一件算一件全卸了,只留条裤子。人都捆牢些,寻些黑布袋子将他们脑袋套了,再将汴京府尹提来,我有话问他。”
王寿被扒得只剩一件亵衣,头上套了黑布口袋,此时正冻得瑟瑟发抖,嘴里喊道:“耶律大将军可是知道我来了此地的!”
沈若筠端了杯子,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水,“我听说你祖坟都被人刨了,若是我今日将你的尸首丢到汴京城外,不知辽人可会替你收尸?”
一阵寒风吹过,王寿牙齿都在打颤:“你是何人,敢劫持朝廷命官?”
林君上前踹了他一脚:“谁让你问了。”
“听说你为汴京府府尹,极为威风,不若与我讲讲,你都做了什么?”沈若筠叫人拿来纸笔,请狄枫执笔来记。
王寿哪肯言,沈若筠见他冥顽不灵,叫人端了一大盆水来。乐安一脚踩在他腿上,摁他脑袋到水盆里,等人不再挣扎,再提起叫他喘两口气,如此循环。
“你不说也罢。”沈若筠道,“我叫你手下的人来说,然后等你死了,画押便是。”
沈若筠说着,又与众人讨论要如何杀他。狄枫建议将他车裂,沈若筠摇头:“不好,太血腥了……”
“不若将他慢慢片了……拿来喂狗。”
阿砚在一旁叫了一声应和,惹得众人都笑了。
“你吃不得这个,臭的。”沈若筠拿了桌上的青瓜喂它,又嘱咐乐安,“不必费劲了,将他拉去吊了,再请葛屠户来。”
王寿早吓得魂飞魄散,忙交代道:“我说……我说……”
沈若筠见他老实了,问他道,“你来此是为何事?”
“耶律大将军除了要带皇亲,还点名要怀化将军的胞妹……我满汴京寻不到,又怕大将军恼我,故来此地碰碰运气……”
沈若筠问他:“那有怀化将军的消息么?”
王寿摇头:“我怎么敢问大将军……”
他一顿,猜出了沈若筠的身份,“你……你就是……”
林君又上前踹他,“只许你回答,旁的多一个字我便打你一次。”
王寿不敢多言了,心下盘算若是还有命回去,必要叫耶律鸫来此。
沈若筠也不怕他猜出自己身份,既然撞到她手里,就没想过要放他活着回去。只是不能轻易了结他,要他将在汴京所做之事一一交代清楚。
这也是当下许他活着的唯一价值。
王寿被打怕了,只含糊交代:“我在汴京……收了一些人家的财物……”
“哪些街的,共多少户,多少银子。”沈若筠问他,“你小心些回答我,我已叫人去审你的手下了,若是他们的口供汇起来与你不一样,一处不一样,我就拿刀在你身上戳一个洞……”
狄枫道:“这样不好,血流干了人就死了。不若拿针,往他手指里戳,或是拿钳子将他指甲拔了。”
沈若筠点头,又对早园道:“这倒是,你们取些针来。”
王寿吓得抖若筛糠,“……这样多,我也不一定能记全。”
沈若筠打了个哈欠,“记不全就算了,还是拖去片了吧。”
林君便去拖他,王寿未穿上衣,赤裸的身体在小院石板上擦出一片血痕,求饶道,“我说……我说的……”
狄枫复又去记,本是随便记记,谁知王寿竟如报菜名一般报汴京城的街道,狄枫写满三页,他还未交代完。
沈若筠接过来看了看,前面多为汴京富商聚集的街区,后面也有贫苦百姓住的街巷。
“除了搜刮银子,你还做了什么?”
王寿害怕水刑,忙将自己在汴京强抢民女之事交代了。
“是大将军要的女子!”王寿交代完又道,“非我想要如此的。”
“他要你们就给啊!他想要你脑袋做夜壶,我将你砍了送他如何?”沈若筠怒火中烧,“你们往日里总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出自《仪礼·丧服传》,旧题子夏作,历代学者多疑其伪。原文为:“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礼记·郊特牲》也有相似语“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说你们会保护妻女,故不许她们外出,还叫她们缠足……就是这般保护的么?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保护吗!”
她扶着孕肚,缓了缓道,“你往辽人那里送了多少女子,都是如何来的,细细交代了。”
被他送入军营的女子,估计都凶多吉少了。故而必须得叫这个恶鬼将这些事交代干净,好叫后人清楚她们是如何没的……真到了阎王那里,也得有份供词。
“一共送了三次,有六千人。”王寿辩解,“可这里面好些都非我强抢的,而是被家人拿来换银子的……”
“你不给银子,人家妻女白往你这里送?”沈若筠不忍细想那场景,“我知汴京事你非元凶,但实乃首恶,且罪大恶极。”
忙到三更,方审完王寿。狄枫写得手腕都酸了,早园与节青一个磨墨,一个晾纸,都累得慌。
到最后,小院的纸都用完了,真可谓罄竹难书了。
“还有没交代的么?”沈若筠问他,“我要拿去与你手下的一一比对了。”
“还有就是……城破后,我叫人去拦截了和安郡姬……”王寿道,“周家三公子与我不睦,故我听说他家女眷已出了城,便使了人去……”
沈若筠心口如中刀剑,连喘息都困难,“你……”
狄枫见状,忙上前扶她,“别动肝火。”
“她已是周家妇,又非帝姬,都逃出城了与你何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