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兄今年刚刚过了二十生辰,却早早承担起了诸多重担。
清俊耀眼的少年自幼就知晓爱护底下弟弟妹妹,迟盈迟越的字画都是表哥手把手教的。
迟越因为是男子,倒是容易见着表哥,她却是极不容易的。
上回二人见面还是四个月前。
迟盈懒散了十多年的双腿总算勤快了一回,一双绣鞋发出轻响,又瞬间被她小心翼翼隐了去。
她偷偷摸摸带着几分孩子气,像是抢糖吃没抢到的小孩子,伸手扯着表哥的袖口。
“表哥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迟越知晓了吗?还是你只告诉了迟越,都不告诉我......”
郦景从听到迟盈的声音,不由得一怔,见到表妹一手提着风筝一手攥着他长袖,旋即失笑起来,像小时候一般伸手揉了揉迟盈的头,忽的想到还有旁人在。
带着几分严肃朝她道:“阿盈,不得无礼,还不快些拜见太子殿下!”
迟盈顿时傻眼了。
‘太子殿下’?
这里竟然还有旁人?还是太子殿下?
她顺着表哥视线望去,原是她方才未曾注意之处,长廊尽头檐柱右侧,树影婆娑下竟还站立着一人。
那人身量挺俊颀长,一袭绯红圆领宽袖袍衫,腰带松束,一眼只道是寻常布料,细看去肩腕领口绣着精繁龙纹滚边,再往下一道苍白二指宽躞蹀带上扣着四颗白玉盘龙。
他原先是背朝着迟盈的,恍然听闻身后猫儿撒娇一般的声音,才偏了偏头,展露出半张侧脸。面上光影交错,白璧无瑕。
那是一张极为出色的眉眼轮廓,眼眸深沉,眼底一片阴森锋芒,却在回眸的一瞬尽数褪去。
快的叫迟盈只以为是自己恍惚间生出的错觉。
玉质金相,出尘绝世之表,藏匿其中的丰神冶丽。
迟盈圆目微怔,那树影婆娑下耀眼夺目之人与她以往见过的皆与众不同。
如今世家子弟惯穿的衣裳只几种样式,皆是锦带束腰,能勾勒出劲瘦腰线的衣物,如何身形一眼便知。
太子这身衣裳,若是旁人穿了,迟盈心下说不准会觉得这是一位爱好饮酒作乐的放荡公子,宽袍之下是一副横肉。
可偏偏,所有的想当然到了太子这里,皆变了一副模样。
一身深绯衣袍似夺去了天边璀璨云霞的耀眼光辉......
她眼中带着深深的惊叹讶然,忽的明白了爱好姣好容颜的陈国公夫人。
遇如此天人之姿,迟盈想偷偷多看两眼,又担忧被那人发现,恼了去。
像是一颗糖被含在嘴里,小心翼翼的拿舌尖感触甜滋滋的味道,却又怕吃完了去。
十五岁的迟盈还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情感。
这世间最难得之物,约莫便是这种虚无缥缈的少女情思。
此时的她想不到仅仅几日之后的一场浩劫,这场来也匆匆的情感,便被太子殿下亲手消散了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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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子视线越过冗长长廊,似一阵有形的风落在迟盈肩上。
迟盈像是被偷钱被人抓了个正着,匆匆避开了那道眸光,佯装冷静、毫不在意地盯着自己面前脚下。
可又恍惚想起,眼前这男子是太子。
她直视太子,是犯了大不敬.......
迟盈人生十五载,都没见过需要她叩拜行礼之人。
她合该立刻伏身跪拜,偏偏她一双膝盖每逢阴雨天就像是不会打弯儿,靠着白竹搀扶着才艰难跪下。
郦景从上前一步替迟盈赔罪:“小表妹自幼养在深闺,规矩差了些,并未见过贵人,望太子勿怪。”
知晓自己表妹素日里少见生人,如今见了太子心底害怕却也不怪,寻常人谁能面见太子心平气和的?
便是许多自诩见过世面的男子,面见东宫几个能面不改色的?
他曾经,何尝不是担惊受怕、如履薄冰。
迟盈下跪时双手倒还知提着那风筝,担忧表哥因自己受了太子责备,这会儿已经不敢再说话。
太子高居庙堂,自然无心留意无足轻重之事。
他面色温和,幽深眸光从那节纤细玉颈移到旁边风鬟之上,藕粉珠花花蕊用粉珠所串,此时被四周的风吹得微微颤抖。
良久,迟盈听到那道温和慵懒,属于男子的低沉嗓音,“今日孤不应喧宾夺主,是以轻车简行,怪不得姑娘,姑娘免礼。”
须臾间,迟盈心中动摇了,那些关于太子的可怖传闻。
太子定然同那些传闻都不一样。
她曾经以为太子会是一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的凶神恶煞......
世人皆传,大魏太子永昭十一年率领八万兵马苦战三月,毒计百出攻下了据称有二十万铁骑,困扰大魏边境百年的西夏。
后西夏王大开城门投降,太子却不停文臣建议拒不受降,他下令骑兵入城屠城三日,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西夏百姓无一幸免.......
可阿爹总说不能人云亦云,要学会明辨是非,亲眼所见才是真,道听途说皆做不得真。
那些传闻终归只是传言,迟盈今日却是亲眼见到了太子。
如此通情达理的温和之人,又怎会如传言一般?
迟盈这一刻只觉得太子和蔼宽容,想来那些残暴名声也是污名罢了。
饶是如此,迟盈心里仍是害怕太子的,毕竟这人掌管着生杀之权......
她睫末低垂,睫羽动了两下,朝郦景从小声嗫嚅,“我想去......”
本想说想去寻外祖父,话到了口边被她咽下去了。
太子出现在这里如何会是与大表哥说说话的?看如今这条路线,只恐怕是大表哥引太子往祖父书房去的。
二人目的地撞了应当如何?
迟盈立刻转了话风:“我想去放风筝。”
郦景从再是机敏,也不懂少女心思,真以为她是去放风筝,便道:“前院这会儿人多嘈杂,你怕是不喜欢的,去后院放,后院院落宽敞。”
迟盈皱着脸压住心里的满心不情愿,她才从后院挣脱出来又要回去?回人堆里去?
才不要呢,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宁愿躲个清净的地方,等确认太子走了再去寻外祖父。
嘴上却骗起了人来,“我这就回后院去。”
迟盈这回倒是规矩起来,又垂头看着脚尖,“太子殿下,臣女先行告退。”
太子表情温润,目光落在迟盈身上温和从容,纵然拥有天人之姿,却并无高高在上之意,他微微颔首。
迟盈只觉得心头松了一口气,顿时提裙带着侍女,规规矩矩小步走出檐外青石板路。
越走越快,头也不敢回,最后甚至是一路小跑才脱离了身后太子视线范围。
太子立在廊下风口,风吹起他绯红衣角,他唇角勾起,眼含笑意,瞧着倒是心情颇好,竟然也没要走的意思。
郦景从试探问他:“殿下?祖父在书房,您可要前往?”
太子含笑,“景从引路。”
入夜微凉,郦相府的宴会估摸着这会儿也该结束。
东宫一派肃穆庄严,武德殿内——
银烛高张,亮若白昼。
夜深太子宣召诸臣。
事关西夏余孽之事,当年太子灭国之仇,西夏余孽无不恨太子入骨。
如今得来确切消息,西夏余孽在并州出现.......
此事事关重大,诸多詹事府卫率府臣僚不出片刻便纷纷赶来东宫。
人都来齐,却独独不见百里将军身影。
众臣子幕僚见太子倚靠在交椅上,双眸微阖,修长指节轻敲着桌案。都是侍奉太子许多年的老人,一看便知太子爷这是压着怒火呢。
顿时个个脖子一缩,不敢说话。
太子闭着眼略抬了抬手,一道暗影鬼魅一般出现在太子身侧。
太子嗓音清寒凌冽,“百里延在何处?”
百里延是他顶头上司,东宫的左卫率将军,今日轮到他们近身护卫太子,往帝师府之后分批隐匿于暗处,护卫太子安全。
可谁知,这百里将军后面压根儿就没回东宫。
“属下不知,属下回东宫时便没见到将军.......”
奉太子命去百里延府上寻人的长吏也回来禀报,说:“百里将军未曾回他府上。”
正说着,叫众人等待已久的百里延一头汗水,头发间还夹杂着几根杂草,匆匆通禀入内。
“百里将军!怎么现在才来!”
“百里将军究竟是如何了?怎生如此狼狈?”众人七嘴八舌。
百里延一抬头便见太子眼帘低垂,带着暴戾前的片刻宁静,以眼神质问他。
百里延当即跪下认错:“臣有罪!”
他作为暗卫保卫太子安全,首要任务便是提前检查四下可埋伏人之处,郦府许多处石林,任何一处可疑之处都不能掉以轻心,他独身进入检查起来,等检查完出来时才发现,唯一出口被一对来躲闲的主仆给占着了。
太子在陪都时私下养了数千暗卫,皆是见不得人的存在,此处不是东宫,而是帝师府邸,他自然不能现于人前。便只能忍耐等着这主仆二人走,结果这二人占着不走了,叫他一等,等到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