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想起那传旨的太监说,太子妃婚后要立刻往陪都去,届时二人见面的时机怕也是不多的。
绣鞋踏过地上,孟妙音眼帘落下,纵然心头有万般想法,叫她做出些什么来,却也是万万不敢的,只得勉力维持着情绪朝着迟盈浅笑恭喜起来。
这回却是真心恭喜的。
她万般盼望着,这位阿盈妹妹能早日与太子成婚。
日后安安分分的留在陪都,别再回京城了。
她与宁王随着这段时间相处,早已不同以往。
只要再有个三年五载,再以后的事,纵然纸包不住火,她也是不怕的......
..
时节已值深秋,外头树叶稀稀落落黄了大半。
崇善寺,一片香火鼎盛,祥云凝瑞——
崇善寺身为护国法寺,甚少有人知晓,当年那位深受帝王宠爱的明德皇后,死后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未立下,只被供奉于崇善寺一处山顶偏殿之内。
明德皇后生前曾留有遗言,死后不愿入皇家陵墓,不愿与天子同葬。
年轻时的萧渊不像如今这般和蔼,既然亡妻不愿与他同葬,便在皇后死后曝晒焚烧她的尸骨,也不愿随意将其安葬往旁出。
后一直拖到皇后去世四年之际,萧渊许是想通了,才答应下这一请求。
却也不自己动手,只叫年幼的太子亲自将其母亲的尸骸遗物搬来了崇善寺这处护国法寺,寻了处佛堂用以供奉。
幽静佛堂之内,檀香袅袅,室内香云旋绕腾空而上。
宝香焚在金炉内,香烟旋绕答上苍。
皇子皇女本都该来为已故的嫡母上香祈福的,只是圣上将皇后牌位都移到宫外来了,也从不曾要求皇子皇女对皇后牌位上香,礼部诸人便也不提这事儿。
明德皇后牌位前,常年只有一二忠仆祭拜打扫。
后来萧渊时常梦到明德皇后,醒来时便彻夜难眠,遂遣精通佛理的宁王过来,替他给亡妻上炷香。
又逢皇后忌日,太子今年留在京城,便来了这处供奉生母的佛堂。
宁王深谙拜香之道,见太子来时未曾沐浴更衣,更未曾焚香祷告,一入殿便端坐于宝榻之上一语不发,气定神闲,再无其他动作。
宁王本在一旁静立焚香,见此在一旁提醒道:“皇兄可要来给娘娘上柱香?”
太子眸光浅淡,起身走下宝榻,燃了三根香上前插去玉案中央供着的香炉之中。返身重新坐回宝榻。
眸光凝视在远处玉案的猩红香火之上。
三炷香缓缓燃着,燃烧极慢。
萧寰有时看不明白这个宁王,连皇后的面都未曾见过,便感念那位皇后娘娘?
就连自己对这个生母,也是没几分感情的。
萧寰自出生起便知晓皇后厌恶自己。
他甫一落生便是由着十二位乳母轮流照看的,圣上想起来时才会来看望他一次,每次来便是考察他的功课,若是出了点点差错,动辄打骂。
之后又会变成一个慈父,领着他往皇后宫里去坐。
他比见圣上更少见到那位保宁殿里的皇后。
却也知晓皇后万分的厌恶他。
每次他无奈随着圣上去保宁殿里时,皇后都会冷冷睨着他,心情好时会赏赐一般给他一个笑容,若是那日心情坏了,还会朝着他打骂□□。
萧寰的小时候,活的连牲畜也不如。
身为一个孩子,在生父生母面前,连牲畜也不如。
那时他听说皇后病了,便日日都在盼着,什么时候老天爷能将这个日日都想死的女人收回去?
既然想死,死便是了。
又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做什么?
后来,真的如他所愿了......
禅室岑静。
太子回忆着从前,当听见老仆老泪纵横朝着他亡母牌位痛哭流涕时,如此严肃的场面他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老仆原是明德皇后的贴身婢女,其实年岁也不老,只是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无端的显出几分老态
“娘娘,太子殿下来看您来了,您要是在天有灵必当是能瞑目了。咱们殿下改了小时候爱挑嘴的毛病,什么都吃,再不挑嘴了,如今生得比圣上都高了。就是这个脾气不如小时候了,小时候多可爱的小太子啊,朝谁都笑,从来不发脾气.......”
宁王听见了,偷偷抬眸看了眼面容端肃的太子一眼。
难以想象......
那老奴又道:“殿下已经订亲了,是随国公府的娘子,那娘子家原来的学堂娘娘还去读过书的,您定然还是认识她父母的。上回宫宴老奴偷偷瞧了一眼,生的姿容出众,天仙下凡哩,下回太子再来定然是要带上太子妃来祭拜您的。若是赶得巧,说不准再下回就是抱着孩子来了。”
说罢就是呜呜的捂着嘴抽泣。
可怜她的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再也见不着孙子孙女儿了......
太子终是不耐的敲了敲桌面,示意他耳朵还没聋。
老仆吓得一惊,立刻紧闭了嘴。
..
接了赐婚圣旨,迟盈太子妃这身份便已成了定局,该万分要紧的盯着。
全府少不得跑几趟佛寺,为与东宫的婚事好生求求佛祖,不求恩爱,能得个顺遂以是极好。
随国公府的马车停靠在崇善寺之内小径之侧。
迟盈一如以往,闻不得香火,容易引发她的喘疾,是以每每随着家中长辈来此,她都只在外处候着。
记得上一回来还是夏日里,她就因晒了太阳中了暑,如今是深秋。
日光倒是璀璨光亮,只是仍是止不住有些泛冷,迟盈坐在马车里,周身跟随着许多侍女护卫,只等着祖母母亲烧完香回来。
她等了许久,心下生出几分无聊,便侧坐在马车里,一颗簪满了珠花的脑袋顺着帘子的缝隙钻了出去,看着满地的秋风落叶,倒是别有一番美感。
云鬓被秋风吹得有几分散乱,露出一张饱满光洁的额,一颗朱砂痣映在其中,发丝贴在莹白面颊,脸庞沐浴在朦胧的光晕之中。
唇畔泽润,似红蕊初绽。
萧寰踏下石阶,隔一条冗长的小道,许多慕名前来上香的人,只消一眼便看见了那张比深秋更幽静美好几分的面容。
少女挺秀俏丽的轮廓,在夕阳下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隔得许远,都能见到她那耳朵上似是熏染了桃汁的红粉。
说来也是奇怪,往年他往返京中,从未遇见过她,可自从二人第一次相见之后,总是这般接二连三见到彼此。
萧寰觉得指腹奇妙的传来一阵酥麻,他若无其事地往袖口金丝纹上划过。
她来这里做什么?
萧寰凝眸想。
定然又是来找自己的?
上回找自己,却如此愚蠢的伤了脚,还将脚露在旁的男人面前,这回呢?
她又想露什么?
萧寰脸色阴沉下来,外间隐有秋风瑟瑟,他见远处那张望着落叶的脸忽而动了动,转头移到了他这边。
坐在马车内只露个脑袋的姑娘,罕见的朝他伸出来细嫩的腕子,手里攥着一方海棠红的帕子,朝他挥了挥,眸光光亮,早弯成了两枚上弦月。
萧寰不动声色,踟蹰了起来。
他想,上回还如此怕自己,连与自己对视都不敢,更是一只不停的哭,哭的他头痛欲裂了几日,这回儿怎么转了性子?不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静消消的,太子爷在思忖着自己究竟过不过去。
过去?
他是太子,岂能被一个女子呼来唤去?
这般成何体统?
太子不打算理会这个还未曾成婚就对自己呼来喝去的迟娘子。
走在他身前的萧芳毓已经大步下了台阶,不过他一个失神的功夫,萧芳毓已经走到了那辆马车前。
孟妙音如此担忧迟盈与宁王见面。
却不想正是此次上香,她随着女眷去求签的功夫,迟盈竟然又见着了宁王。
上回迟盈伤了脚又被太子呼来喝去好一阵功夫,再到自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被太医看完之后,早就疼的什么事儿都忘了,宁王何时走的她完全不知晓。
以至于迟盈后来才想起,自己连与他一句道谢的机会都没有。
不想这回竟然在此处看见他。
迟盈见此,不禁笑的更开心了——
“宁王殿下!”她挥着帕子,想要叫他过来。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怪事儿,迟盈觉得,自己仅仅只与宁王一面之缘,却熟悉的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
她如此害怕生人之人,在宁王面前,却能天生的自来熟。
往常一整日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如今竟然有许多话想说。
她想感谢他。
上回来不及呢。
迟盈笑道:“殿下,你还记得我吗?上回你帮了我。”
萧芳毓闻言笑了起来,他生的五官轮廓极为俊美,脸孔清隽挺立,笑起来时眸光光亮,清澈见底。
发冠之下纷纷扬扬的发丝被风吹舞的扬起,萧芳毓含笑走到迟盈车帘前,嗓音和煦,问道:“是你啊,自然还记得你,上回我有急事先走了,未曾来的急与你告别。你的脚可好了点儿?”
迟盈瞧着那张面容,怔怔地点头,“好了好了,早就大好了。”
甚至她还将车帘掀至一边,动了动自己的脚,朝他演示一番如何是“已经大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