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腰阔裾,身姿窈窕,裙摆满绣嵌着成片的珍珠碧玺,一见便富贵至极。
众人皆是停了手间事,猜测这是哪家的姑娘?
不,妇人发髻,该是哪家的夫人......
便见今日穿戴打扮好坐在床上的新娘忽的起身,脚步匆匆朝着那女子迎过去。
“太子妃如何来了?”
竟然是太子妃?众人这才惊起,纷纷起身跪拜。
郦甄没成想今日还能见着迟盈,她先是一怔,而后竟是红了眼。自从迟盈嫁入了东宫,二人便再不能如以往那般时时见面。
她瞧着身前清瘦的表妹,止不住心疼起来:“外边天寒,太子妃该注意些身子,前些日子你病才好,万万不能因为我的事,劳累到了太子妃......”
迟盈答应,上前扶起她,也叫停了身边女眷们的跪拜大礼。
迟盈笑着说:“你放心,我自然是身子康健了才来的,今日我是来亲眼见表姐你出嫁,可不是要受着你们这一群人跪来拜去的,千万别再对我行礼了。”
郦甄听着,便也点点头。
她素来都不是爱哭的性子,今日竟然如何也忍不住泪意。
众人连忙将上座让给迟盈,迟盈并不推脱,以一个过来人的心态,慢悠悠欣赏起了这场婚礼。
时下婚礼有障车,下婿,却扇,观花烛等礼节。
有下地,安帐并拜堂之礼,上自皇室,下至士庶,皆是如此。
郦甄在绣阁里倒是清闲,还有一圈人陪着说话,新郎那边却是苦不堪言。
晌午沈豫便从沈府出发,一路过五官斩六将,直到如今才将将闯到新嫁娘的闺房前。
女眷这边听阁楼外忽的喧嚣起来,便知是新郎的人赶来了。
外头的催妆诗一首接着一首,今日沈豫本就有备而来,郦景从也只是略加阻拦,又不是一门心思严防死守不叫自家妹妹嫁出去。
等沈豫作出第三首诗来,男眷那边便一阵嬉乐,无奈给新郎官放了行。
郦府上的小丫鬟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通禀:“来了来了,姑爷来了!”
女眷这边便忽的开始啼哭起来。
依着规矩,姑娘出嫁,娘家人该哭的。
从前院匆匆赶来的大郦氏以往多泼辣的人,今日竟然也红了眼眶,掩面低声啜泣。
郦甄反过来安慰她母亲:“今日都不要哭,我是去成婚奔着良缘而去的,应该要笑才是。”
她说罢,竟然还如小时候一般,摸了摸迟盈的头,“你往常就是个爱哭的,今日可要保重身子,千万别哭,我这只是出嫁,日后还是能常见的。”
迟盈被表姐这般一说,本来还不想哭的,一时又没忍住杏眸中盛满了泪水。
郦甄朝着父母郑重三拜,以拜谢父母养育之恩,而后以扇掩面,全福嬷嬷引着她慢慢走向沈豫身旁。
高大清瘦的新郎官今日红光满面,想必心里是欢喜极了,他依照规矩未能踏入内室,便立在檐下,朝着东厢房上立着的岳父岳母郑重三拜。
周围许多儿郎在叫嚣着,说说笑笑,迟盈还听见迟越的声儿。
“沈豫!你要是日后胆敢欺负新娘,你且等着!你沈家的门房不想要了!”
沈豫端端正正站在檐下,脊背挺直,“沈某今日得以迎娶郦家娘子,日后必当一心一意珍之爱之,绝不敢生出二心。
这句话许多郎君婚礼上都会说,可如沈豫说的这般认真的,还是少见。
至少迟盈见沈豫严肃郑重的脸,她是信了,她竟然生出许多艳羡来。
原来这才是婚礼,不像她嫁给东宫那日,一点儿都不热闹,她爹不仅不能受她的礼,反倒来还朝着她的花轿磕了头。
如今想来,她真是对不起阿爹。
这礼节行完,新娘便与新郎同执红绸,踩着红毯一步步往外走去,离开这座自小生活的宅子。
女子生来便是如此可悲,仿佛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是要出嫁便该抛弃一切,随着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子一同离去。
日后的荣辱皆系在那男子身上。
迟盈却是满心欣慰的,表姐至少是幸福的。
沈豫想必是爱极了表姐的——
...
这日闹得晚了些,本来女方出阁就已经是傍晚,后迟盈又在郦府与家人,表哥外祖父互相见过,她都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日头便已经落下一半。
随国公夫人借着侍女都在外间,问起迟盈来。
迟盈不欲叫父母担心,话都是挑着好的说。
随国公夫人问起太子对她如何,迟盈笑意僵了僵:“还行。”
除了晚上难熬,平日里倒却是是还行。
太子人古怪,话却不多,自己若是无可避免的与他对着,迟盈便如同对待孟表姐那般,成日里忙自己的事儿,连头也不抬一下。
她身边到处都是太子的人,若是以往她还傻乎乎的只以为这些丫鬟女官们便是太子监视她的工具,如今她却看得明白。
只怕是明里人不少,暗里人更多。
并不是她有什么地方惹得太子怀疑,从而要对她监视的。
迟盈知晓,太子此人本身就疑心病重。
一日晚上,迟盈被硬物膈醒,才知那是太子枕头底下压着的匕首。
床边便悬挂着太子不离身的那把剑,他伸手便能取下。
外间还都是十二时辰候命的班值卫率。
太子还这般,不是疑心病重是什么呢?
迟盈回过神来,想起如今最重要的避子药来。
她能如何拿到?差人去买简直是痴人说梦。
被发现她只怕要脱一层皮。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还是只能叫母亲想法子......
母亲能容许自己这般任性吗?没有子嗣,便是将迟氏放在火堆上烤.....
迟盈抿唇,不知该如何同母亲说时,却忽的察觉道母亲往她宽袖里塞了个瓷瓶。
迟盈压着震惊,偷偷去看母亲。
随国公夫人只当不知,问起她身子来:“如今冬日里天冷,你身子可还好?胸口可气闷?”
迟盈唯恐隔墙有耳,也不敢多问,只答:“日日都注意着,前些时日有几声咳,叫太医开了一剂药吃了便好了,宫里的太医还是有些本事的。阿娘放心,我也是身子健康了才敢出来的。”
随国公夫人听了蹙眉,暗地里提点起她来:“母亲这些时日是夜夜难眠,总一闭起眼睛就想到了你。梦见你哭,说害怕......当年我生你与你弟弟时,好些年没复发的喘疾又得了,这病到底是艰难,我那会身子骨比你好多了,也是死里逃生许多回。我虽是不后悔的,却也说句不好听的话,却是私心万万不愿叫你也经历一次。治病的药你该吃就吃,可不能嫌苦。”
迟盈一听,便知这药果真是她想要的了,果真是母女连心了,她想着的母亲竟然梦到了。
她顿时又喜又悲,连声道:“阿娘放心,女儿都懂的,女儿万万以自己身子为第一,治病的药必当日日都吃。”
随国公夫人听了有些着急,这她给女儿准备的避子药定然是选的最好的,可是药三分毒,总不能当饭吃,便含糊道:“也无需日日都吃,你不舒服了时,再吃一次便好。”
迟盈红着脸点头,却是暗地里攥紧了药瓶,这便是她安全脱身的根本。
..
等晚上迟盈回东宫时,却是不赶巧了。
一入永宁殿,便瞧见太子正坐着榻边,微阖着眼,脸色阴沉。
太子这人喜欢装温润,除非实在装不下去,或者有时懒得装。
他今日不是入宫午朝去了么?
自己又没得罪他,他为何脸色那般难看?
做了亏心事,鬼还没来,迟盈就胆怯了。
只觉后背寒毛都立了起来,暗袖里藏着的沉甸甸的瓷瓶,如今像是一捧火药。
叫她恨不得寻个地儿给埋起来。
太子侧头,视线虚落在门外,不看迟盈,却是在问她话。
“还知道回来?”
迟盈进去也不是,掉头走更是不打自招,好在江碧给她拧了个温帕子,迟盈借着擦手的功夫,立在门边磨磨蹭蹭。
她示弱一般,闷声解释:“我表姐大婚,我过去瞧瞧而已。”
太子坐正了点身子,一双狭长的眼落在迟盈有些苍白的面上,他忽的蹙眉。
萧寰生来就比旁人多许多心窍,又自小在宫廷朝廷中挣扎的,一见迟盈这张小脸煞白,眼神游移,便知她指定没干好事。
今日她与随国公夫人私聊许久,莫不是说了什么?
萧寰喑哑道:“过来......”
迟盈小声拒绝,“我累了一天,我要歇息了。”
萧寰便起身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迟盈,他瞧着迟盈脸上的妆容,忽的接过干净的帕子,便要替迟盈擦脸。
男子的手劲儿大,又总是没轻没重的。
迟盈强撑着面色,觉得有些疼,蹙眉躲避,“殿下轻点,我疼......”
萧寰听她没长舌头一般,绵软细弱绕成一团的腔调,喉结滑动几下。
他睨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帕子。
就在迟盈以为这人放过她了时,萧寰却是打横抱起了她。
周边侍女连忙低头纷纷出了殿内,还体贴的替二人将殿门关上。
迟盈面子薄,顿时红了脸。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难道不会走!”
太子冲她耳边道:“擦手都能磨蹭上半日,走路怕是同蜗牛一般慢吞吞爬。”
迟盈听他这等侮辱自己人格的话,气急乱蹬起来,却不想不知怎么的,暗袖里的药瓶一个轱辘落到了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