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找到他,定是已经怀疑我了。”张松来回踱了踱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他来回走了几圈,站在桌前,忽然双手将桌子一掀,“放个火也放不好,找个人也找不好!如今这局面,你说要怎么办?”
茶壶茶杯的碎片四处乱飞,有几片从地上弹起,划过叶绵的衣裳下摆。还有一片碎片擦过他的手背,带出一串血珠。
不过须臾,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缈领着长随快步走进来,看见这满地狼藉,忍不住皱了下眉:“怎么回事,松儿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张松虽然心里烦,但面对自己的父亲,条件发射地站定行礼。然而面对张缈的问话,张松一句都没回答。
张缈心中叹了口气,转向叶绵:“叶绵,你来说。”
叶绵将流血的手背拢在袖中,轻巧地躲开地上的碎片,走到张缈身边,附耳低声将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张缈越听,眉就越发拧了起来。听完之后,他长袖一甩:“你简直胡闹!我居然不知道,你竟然做了这种事。放火烧饭堂,你这是生怕他们查不到你身上是不?”
张松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儿子只是想要拿下晴空书院,这样也能给父亲在伯父那边多增加一些筹码,能够早日调回京中。”
张缈松了一口气,弯腰将他扶了起来:“要对付他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平白惹人怀疑。有些时候,事不必自己动手,就稍稍架架火,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张松连忙反握住张缈的胳膊:“父亲救我!”
“我不救你救谁?”张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就连你的大伯,如今幼子尚小,要成气候,还要至少十来年。这十来年,他也不敢说能始终如此时。这段时日,他也会全力培养你,这就是你的机会,你可一定要抓住,也要撑起来。这样,就算他的儿子成人,你的地位也不是能轻易撼动的,明白吗?”
张松一脸郑重地点头,却仍旧十分担心,“但这回的事要怎么办?”
“这回的事我帮你了了。”张缈轻轻拍着他的肩,“不管你听见看见什么,都不要掺和进去,就当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不管谁问你,千万不能认。哪怕是你的伯父那头,你也不能认,你可明白?”
张松听了这话,心中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但是他本身胆子并不算大,听见可能暴露他更是完全慌了神,只知道点头,发誓自己不会说出去。张缈温言宽慰他几句,便让他去了。
待张松离开后,张缈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他看向叶绵:“你说,他们如今在何处?”
叶绵低声道:“他们已经去过青州的老宅,据传,他们晚间专门有人去了一趟,似是找到了什么东西。如今,他们一边查,一边往景州去了。”
“景州?”张缈眯了眯眼,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有些模糊的印象,“陈安的子女?”
叶绵点头:“正是。”
张缈轻轻笑了笑:“既是他们想查,就等他们好好查。他们不是喜欢问吗,就送他们一程,让他们直接问他们父母去。横竖景河风大浪高,本就难渡。”
叶绵眸光一闪,低头抱拳:“是。”
“容与!”陈岩刚扶着陈苗苗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有人喊自己。他抬头,正瞧见顾明轩和苏重山立在船前,冲他招手。
陈苗苗笑着拍拍陈岩的手:“他们都到了,快去吧。这两日赶路也着实累了,你先去松散松散。我去瞧瞧附近可有什么好吃的。”
看着陈岩走向那两人,江楚吩咐穆天跟着陈岩,自己则跟陈苗苗一道去了。
不得不说,这会儿正是各种鱼肥美的时候。尤其是这会儿打渔回来,渔民们提着桶上来,就在江边卖。陈苗苗挑了两条鳜鱼,决定一条清蒸一条做成松鼠鳜鱼,再挑了几斤虾,就白灼蘸酱油就很好吃了。还有扇贝,陈苗苗可还带了粉丝,正好做蒜蓉粉丝扇贝。
除了各种河鲜,还有卖其他东西的,大约晚市就在这边,甚至还有人卖家禽之类的。陈苗苗还看到了鹌鹑,买了几只,准备炸了,就让他们晚间下酒吃。
陈苗苗他们大包小包地回到江边。这边只有一个客栈,最近船来船往的,居然都住满了。江楚派人问了一圈,附近的农家都被借宿完了,倒是有座船上头有住的位置。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只能宿在船上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江楚便包下了这艘船。当他跟陈苗苗说了之后,陈苗苗怔了一下,手中的鱼尾一松,油锅里立刻噼里啪啦起来。
陈苗苗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用筷子将鱼夹起,看着还没有过火候,这才松了口气:“好险。”
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的颊侧,将她散落的发丝勾起,他低声而郑重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你和陈岩,都不会有事的。”
陈苗苗抬头看向他。她明白,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她和陈岩就已经牵扯其中。这不是她想要结束就能结束的。只有江楚,他才是那个被迫搅合进来的人。陈苗苗坚定地点点头,又拉出脖颈里挂着的木哨:“你放心,匕首和木哨,我都随身带着。”
江楚看她如此珍重地带着自己给的东西,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将她揽入怀中,浅吻了一下她的耳廓:“今晚子时前别睡着。”
陈苗苗身子瞬时一僵,随即郑重地点点头:“好。”
暮春初夏的夜晚,其实是十分惬意的。支起窗子,江风涌入,一室熏然。几人觥筹交错,喝的不是烈酒,而是他们最爱的奶茶,
苏重山夹了一只虾,咬了一口,十分甘甜:“还是掌柜姐姐做的东西好吃。对了,方便面店,往后就真的叫姐姐方便面?”
陈苗苗笑道:“是啊,这回回去就改匾,你们觉得如何?”
“好!”苏重山拍掌感叹,“姐姐方便面店,大家一听就知道是掌柜姐姐了。”
顾明轩也点头:“简单易懂还好记,着实好名字。”
陈苗苗开心地一人夹了一只炸鹌鹑:“多谢那日你们捧场,无以为谢,到时候多来家中吃顿便饭吧。”
两人忙谢了。顾明轩瞧见江楚将剥好的小半碗虾放到陈苗苗面前,垂下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夜逐渐深了。不过刚二更,他们就散了。不过那前三甲还在一处聊着天。高个手下还在盯着,就听见矮个手下道:“之前的吩咐,你都明白了是吧。那我们便分头行动,记得,一定要在子时看到信号,才动手!”
高个手下点了下头,还想多问两句,矮个手下已经领着人往那边去了。高个手下握刀的手都有些颤抖,心中狂跳:上头真的吩咐今晚要做那种事吗?
今晚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慢得陈苗苗都在床上躺了许久了,还是没过二更。就在快到三更的时候,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只听一声怒吼:“有水匪!”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了一阵兵器交接声。陈苗苗腾地坐起!
与此同时,正在岸边蹲守的高个手下忽见船上点起了火把,紧接着就传来交兵的声音。他一怔:不是子时吗?但瞧见那边已经打了起来,他立刻吩咐:“冲!”
第126章 逃离
陈苗苗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了床边放着的锅, 她刚拿起来,就察觉到旁边亮了起来。她一转头,只见石榴点燃了火折子!她忙冲了过来, 手中挥舞着锅,舞出来的风将火给吹熄灭了。陈苗苗压低声音道:“千万不可以点火!要是被人发现这间船舱有人就完了!”
黑暗里面,石榴的声音都直哆嗦:“姑, 姑娘,这些人该不会是来杀我们的吧!”
“不会。”陈苗苗知道这些人的目标就是他们, 但是她相信江楚的判断。能将他们安排在船上住,这艘船就是他们放下去的鱼饵。她将手中的锅递给石榴:“接着锅,匕首还在身边吗?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的吗?”
石榴立刻点点头,点完后才反应过来陈苗苗看不见,又连忙应了一声:“匕首在身上。我记得, 将锅扣在胸口,当盾牌护住心脉。”
陈苗苗这才松了口气, 抄起另外一只锅护住胸口,挪到了门口, 将耳朵贴在门板上,静静地听外头的动静:“若是外头没动静,我们就出去。”
石榴低声道:“出去不是更危险吗?”
陈苗苗换了一边耳朵仔细听,确认外头的声音离自己还很远, 手扣住门把手:“若是他们在船下凿了洞, 或者是放火,然后安排弓箭手在岸边瞄准窗户,我们在这里躲着, 岂不是坐以待毙?”
“那我们现在去哪?”石榴低声道。
“嘘。”陈苗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屏住呼吸解开了锁扣, 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打斗声比之前更加响亮一些,但听上去离这边还很远。打斗那边应是有人点了火,外头能隐隐看到一些轮廓,陈苗苗将门缝缓缓拉大,确认外头没人,便回头低声道:”快出来,用锅护住背,跟我走!”
石榴依言照做。陈苗苗还将门关上,凝神静听,这才蹑手蹑脚地往一边走去。走了几步,石榴认了出来,这并不是他们上船的船尾,反而是船头?
前头是一个岔口,左手边是去二层的楼梯,右手边能去对面的房间,往前走就是船头的方向。陈苗苗停了一下,刚跨了一步,忽听见右侧传来了一阵低低的脚步声。
几乎是在那一刻,陈苗苗背靠住墙的锅和匕首同时举了起来。石榴也紧张地牙齿直颤抖。当那脚步声过来的那一刻,陈苗苗的匕首已经架在了来人的脖颈上:“谁!”
“掌柜姐姐?”苏重山的声音响起。
陈苗苗心中一松,忙收回了匕首:“我还说去找你们,你们怎么样?顾明轩有事吗?”
“我很好,您不必担心。”顾明轩的声音在苏重山身后响起,“方才我和苏兄在一处,容与说去更衣。谁料还未回来,就发生了这事,我们就说出来找找他……”
“走。”打斗声越来越响,陈苗苗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江大人在他身边安排了人,你们先走,先撤离一个是一个。”
江大人在他身边安排了人?两人直觉今晚恐非普通的水匪,面色一肃,匆匆跟着陈苗苗去了。
他们很快来到了船头,视野陡地一亮。陈苗苗忙走到了船舷边,低头往下看去,一边看一边手还在船舷上摸着,不一会儿,果然摸到了绳索。早在做完饭之后,江楚就给陈苗苗说过逃生路线。他在大船下留了两艘小船,若是大船下船的路被堵住,那就从绳索下小船。如果有人来了,赶紧割掉绳子,划走小船。
陈苗苗只庆幸苏重山和顾明轩都没有书童,不然这会儿人多了更是慢。陈苗苗本要让两人先走,那两人说什么也不肯。苏重山接过她们手中的锅,从怀中也取出一把匕首:“掌柜姐姐别忘了,我也是会武的。我最后一个,若是有什么,我还可以割断绳子跳上去。顾兄,你先下去,还可以接应她们。”
顾明轩再不纠结,先一步下去了。小船上准备得很齐全,甚至还有木棍那种武器。顾明轩检查一遍,确实没异常,便道:“下来吧。”
石榴先下去了,爬下去的时候腿都快软了。陈苗苗是第三个,当她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天亮了起来。她一抬头,忽然眉一皱:“他们放火烧船了!”
这火烧起来,不光映亮了天空,也显出了船头这几个人。蒙面的人已然发现了他们,快步往这边奔来!
陈苗苗没法慢慢爬了,她顾不得手有多疼,往下滑了一点儿,看了看时间,直接往下一跃,低声道:“快,快下来!”
话音刚落,她已经跌落到船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等到那股冲击力过去,她才发现原来顾明轩已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早一步垫在了下面。
“快划!”苏重山一边喊道,一边拉起了那根绳子。他没有直接顺着绳子爬下来,而是脚在船舷上一点,就这样在船的侧壁外沿助跑了几步,脚尖一点,将那绳子当成了武器往后一掷,正中追到最前头的人的面门。那人被打了个趔趄,而苏重山在空中划了条弧线,稳稳当当地跳到了船上。
船晃了晃,但随即就保持了平衡。待那些人追到船头时,船已经划出几米远,光跳肯定时跳不过来了。而且他们手中带着锅和木板,还可以挡箭。
他们划远了一些之后,忽然瞧见又亮了一些。只见岸上一伙官兵也赶到了。一片火光之下,船上交战的人也越发明显。
“少爷!”“容与!”石榴和苏重山同时认出了船头一个执剑的人,正是陈岩。
随着那官兵上船,那进攻陈岩的人动作越发凌厉。陈岩刚挑掉面前人的武器,没防住侧面冲过来了一个人。好在陈语往前一扑,将侧面的那人扑走了。而说时迟那时快,陈岩面前的人忽然暴起,直扑陈岩。
陈岩往旁边一躲。然而那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了陈岩的后背衣裳。下一瞬,陈岩被他高高举起,重重地往下一抛!
随着哗啦一声,巨大的水花腾了起来!
陈苗苗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喊了出来。划船的顾明轩动作一顿,连忙往陈岩落水的方向划去!
新科三甲在景河遭遇了水匪,榜眼被匪人丢入河中,下落不明!
次日一早,这个消息传到了圣上耳朵里。圣上刚好奉太后南巡路上,正行至利城。利城距离景州不过百里,当晚消息便传了过去。圣上震怒,一边派人寻找,一边宣了状元探花以及景州的知州,还要将贼匪一并带过来。
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在第三日一早赶到了利城。顾明轩和苏重山仍旧穿着那日的衣裳,十分皱巴,人也十分憔悴。瞧见圣上,两人齐齐跪了:“求圣上为陈岩做主?”
“榜眼找到了?”圣上连忙问道。
苏重山眼圈都有些红了:“我们过来的时候,还未有消息。江大人和陈岩的姐姐,都顺着河下去找了。”
圣上一拍椅子扶手:“岂有此理!蒋知行!你这个知州怎么当的?怎的景州还会有水匪?”
知州蒋知行扑通一声跪下:“圣上,臣听闻此事也十分震惊,已经派出所有人寻找了。那些贼匪都被抓住了,全部带了过来,只要一审便知。”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道:“蒋知州的确该彻查一下,我记得,五年前,这位榜眼的父母,也是在景河上出了事。”
这话一出,圣上的眸光一闪:“哦?五年前榜眼的父母也在景河出事?”
“是。”户部尚书开了口,“因着想求圣上将状元或是榜眼拨到户部,臣就打听了一下。说来,这也太巧了。水匪一向是不犯官的,怎会在同样的地方对同一家人下手。莫非,陈家的人知道了什么秘密,有人想要杀人灭口?”
圣上看向了吏部尚书:“朕记得榜眼是平远侯陈家之后,五年前,榜眼的父亲时任什么职位?”
吏部尚书揖了一礼:“回圣上,这恐要回京查一查。”
“查!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圣上一脸愤怒地道,“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法司会审,朕就在后头听。几位阁老留下,状元探花留下,其余人等便退下吧。”
“臣领命!”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齐齐应下。
其余臣子便退了出去。臣子们出去的时候,正好前两日被宣的张缈领着张松赶到外头。瞧见臣子们出来,张缈唤了相熟的一位官员道:“兰大人,圣上这会儿可得空了?”
兰大人摇了摇头:“景河上水匪袭击了江大人和今科前三甲,目前榜眼落水下落不明。好在水匪都被抓住了,如今圣上让三法司会审,他亲自听审。”
这话一出,张缈立刻感觉到张松脸色一变。他飞快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随即冲兰大人抱拳道:“圣上果是体恤臣下,竟亲自听审。犬子本也是晴空书院出来的,与三甲关系不错,听见这事也着实被吓到了。多谢兰大人。”
兰大人点点头,叹了口气:“如今正在寻找,盼吉人自有天相吧。圣上今日恐无暇了,张大人也请回吧。”
张缈笑着应了下来,目送兰大人离开后,这才敛了笑:“方才你这么慌做什么?”
张松一张脸煞白。半晌他抬起头来,嘴唇哆嗦着问道:“父亲,这伙水匪,真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吗?”
张缈冷哼一声:“不管有没有关系,总之这一刻起,不管谁问你,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件事跟你绝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