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道两边是荒芜的高草地,前方不远有一汪宽广的湖泊,湖上方就是高架,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在桥上行驶。
桃桃无意中看过去,目光却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似的落在桥上,一动不动。
她看见一个湿淋淋的黑影趴在桥墩上,正朝桥面爬去,每爬一步,身体途径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阴黑的水渍。
当黑车驶入桥的正中央,她突然开口:“他要死了。”
少年:“谁?”
桃桃收回目光:“那辆车上的人。”
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马上要下雨了一样平静,在这样的夜里听得司机后背发毛。
他刚要开口让后座的女孩大晚上不要吓人,难以预料的变故骤然发生。
不远处的高架桥上,原本正在好好行驶的轿车突然间失去了控制,发疯地冲向桥边的围栏。
司机连忙踩下刹车,他抻头去看,只见车头把桥栏撞断,径直坠入了桥下的湖水中。
在“嘭”的一声巨响过后,湖面掀起一道巨大的水花。
司机吓傻在座位上,他回头,惊恐地看着桃桃:“你你你……”
“不是我让车掉下去的。”桃桃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足以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水鬼趴在桥下,是它拽住了车轮。”
湖中央卷起水涡,轿车缓缓沉了下去。
水面弥漫起雾气,开始只是丝丝缕缕,算不得浓,但在几分钟后,迷雾漫天,渐渐蔓延到马路上来,遮得几乎看不见前路了。
司机全身都在抖,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点了根烟打110,可是电话打不出去,他一看,手机没信号了。申城是大城市,哪怕是郊区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些他无法解释的力量屏蔽了这里的信号源。
车顶还没有完全淹入水底,他犹豫要不要下水救人。
隔着车窗的缝隙,桃桃看向他:“水鬼拉下去的替身不是能随便救的,除非你愿意拿自己的命交换。”
“你呢?你也救不了吗?”
桃桃摇头:“已经来不及了。走吧,我赶时间。”
可司机说什么都不敢再载她了,听到他让自己下车的要求,桃桃没有动,她问:“你确定要我走?”
她视线落入不远处的大雾之中:“水鬼进食时水面四周会弥漫起雾气,这雾很危险,一个人在大雾中央开车,可不是明智的决定。”
“你少吓唬人……”司机声音颤抖,“世界上哪来的鬼?就算有,水鬼也是生在水里的,我在路上开车,碍不着它的事……”
“那辆车在桥上开,怎么就碍它的事了?”少女唇边笑意很淡,“近来的人间可不太平,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信不信随你。”
司机手里烟燃到头了,差点烧到他的手。
他虽然害怕,却隐约觉得女孩说得是真的,他咬了咬牙,回到车里。
手表上的视频通讯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桃桃按灭屏幕,靠在椅背上闭眼养神。
*
一座豪华庄园内。
电话突然挂断,少年重拨回去,对面无人接听,他放下手机:“查。”
保镖离开几分钟后就回来了:“少奶奶手表上的定位系统失灵了,搜索不到她现在的位置。”
少年端起桌上的牛奶杯,喝完了里面的牛奶,他站起来只到保镖的胸口高,完全是个小孩模样。
保镖:“少爷……”
少年擦掉嘴边的奶渍,平静地说:“带一队人,去申城找她。”
*
桃桃不知不觉睡着了,可睡得并不安稳,她陷落到一个深沉的梦里。
梦境是一汪血红的海洋,她漂浮于海面,四肢被海浪化为的镣铐桎梏着,在诡秘的海底,无数双枯手正从腥臭的淤泥里探出,慢慢攀向她所在的地方。
它们狰狞地叫嚷:
“应桃桃,人间因你而毁灭,都是你的错。”
“血海肆虐人间,众生在业火中煎熬,这是你种下的恶果。”
“来吧,十方炼狱、阿修罗海,那里才是你的归宿,下来陪我。”
痛苦、撕裂、窒息,翻涌在血海中的邪气将她湮没,带她沉入浓稠的血水之中。四周骤然漫起黑色雾气,如一张深渊巨口将她吞噬,桃桃试图挣扎,可血海挟着她的身体,无法动弹。
她痛苦地呢喃:“不,我什么都没做……”
就在她绝望之时,一束红光破开黑雾朝她覆来,缠绕住她蜷曲的指尖,托着她朝海面飘去。
红光之中有股让她毛骨悚然的邪气,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撮汗毛、甚至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沉浸在她从未见过的恐怖气息里。
——强大得可怕。
如果说在黑雾里只是感到绝望,那么在这道气息的压制下,她连呼吸都难以做到。
桃桃浮出海面,眼前血浪滔天。
裹挟着她的红光散去,从中走出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袍人。
他握着一柄镰刀,破开血浪而来,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淌下血色的脚印。
离得近了,桃桃才发现他的袍子并不是黑色,而是经年的血渍染就,红得近乎发黑了。
男人停在桃桃面前,举起镰刀,红色光芒刹那迸发。
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了桃桃的双眼,温柔地为她挡住了那道刺眼的光。
视线重获自由后,她看见,原本笼在她身上的黑雾已经聚落在了男人的指尖。
男人漫不经心将挣扎着的黑雾揉捏成团,在桃桃的注视之下,微抬起头。
兜帽下的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眉如峰,瞳如潭,眉梢一点红痣如薄暮残阳,像极一汪沉寂的死水,看似了无生机,却能在细微的涟漪之处泛滥起蛊惑众生的风情。
桃桃问:“你是谁?”
男人笑了,桃桃怔住。
如果此刻能在脚下洒一把花种,那这一笑,足以使翻腾千里的血海布满盛放的曼珠沙华。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指尖的黑雾送至唇边。
男人眼角眉梢皆是温柔,抬手、轻笑,薄唇开合,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间仿佛在做这世界上最优雅、最从容的事情。
——当着桃桃的面,他将那团邪恶的黑雾吞了下去。
第2章
空有自由身,却非自由人。
桃桃猛然惊醒,吓了司机一跳:“怎么了?”
桃桃疲惫地摇头,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次接收到这样的信息,上一次在棺材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也是这样说。
——世间将会毁灭,而她是始作俑者。
可她何德何能?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刚才的梦境太逼真了,桃桃看了眼表,才睡五分钟,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打起精神问司机:“到哪了?”
“还早着。”因为大雾的关系,司机开得很慢,“过了前面路口还要再开二十分钟,见鬼了,手机到现在都没信号。”
桃桃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雾弄得几乎抹不开,根本看不清路口在哪,可她在雾中看到了别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停车!”
司机下意识踩了刹车,桃桃因为惯性一头撞在前座的椅背上,她扶稳身体后再次朝前方的雾中看去。
她没有看错,浓雾之后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准确来说是鬼影。
它比雾还虚幻,身披宽大的袍子,垂下的左手里悬着一柄弯镰刀,桃桃想起梦中的那个吞吃黑雾的妖艷邪灵,和它的身形有几分相似。她手握住桃木剑的剑柄,死死盯住它。
那东西从容不迫,一步步破开迷雾朝车子走来。
司机额头全是冷汗:“雾……雾里有个人……”
桃桃略微诧异,按理说他不应该看见才对。
雾里的人走了出来,并不是桃桃梦中的邪灵,也不是鬼魂,而是一个瘦弱的男人。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桃桃打量着男人。
男人身上没有半分邪气,他背着一个普通的双肩包,面色苍白,鼻梁上架的银框眼镜衬得气质十分斯文。
他走到车前,敲了敲窗户,司机摇下玻璃。
他问:“我的车坏在半路了,方便搭个车吗?”
司机问他去哪,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望向后座的桃桃:“承和医学院。”
……
“我叫林泉。”
上车后,男人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他摘下哈了白气的眼镜,掏出眼镜布擦拭:“雾真大啊,路上没车,要不是遇见你们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司机接道:“这条路本来车就少,又是雾天更没人了,不过赶巧,这小姑娘刚好要去承和医学院,你们顺路。”
“是吗?”林泉笑笑,“我运气真好。”
桃桃盯着他的衣服,最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和黑t恤,可却湿漉漉的。
林泉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说:“雾里待久了,衣服全湿了,看来回去后得洗个热水澡。”
司机问:“你是学生?”
“不是,我去找朋友。”他说着看向桃桃,“你也去承和医学院?怎么称呼?”
桃桃没理他,林泉目光下移,落在桃桃腿上横着的桃木剑上。
桃桃将剑抽走,倚在腿侧的车门上,林泉收回视线:“很漂亮的剑。”
“是很凶的剑。”桃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