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佳诺,她茫然地望着四周:“这、这是在哪里?”
艾琪抱住她的肩膀,不可置信:“一根枝条一把米,就能把他们治好?也太神奇了吧。”
“这可不是普通的米。”柳士忠弯腰,把地上的碎米一颗颗捡起来,漫不经心道,“这是在神祠里供奉了几十年的香米,上面多少沾了些神圣之气。入夜了,不要在外面多待,我叫行云给你们安排住处,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加小心,也许妖巫已经知道你们在这了,很可能来带走你们。如果实在害怕,可以去神祠里拜拜神明,神会保佑你们的。”
“还有你。”在众人临出门前,他叫住了桃桃,“一般的瘴气是不会毒成这样的,你是碰过瘴母吧?如果不想变成哑巴,七天之内不要再说话了。”
*
柳行云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并不远,但夜里雾浓,路并不好走,上坡下坡都是粗制的石头路和石头房,沿路散布着许多坟包,有的就在路边矗着,有的干脆贴院墙而起,叫人瘆得慌。
众人走到一处石屋前,那门猛地从里面撞响,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有人吗?救救我——”
桃桃转头看向那道门,看见门缝里有一只溢满了恐惧的眼睛。
她身旁的艾琪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撞到了柳行云身上。
屋里的人看见了他们,撞门撞得更响了,她几乎是在哀嚎,凄厉得令人不忍心听:“就是你们,求你们救救我,别再往前走了,这里的人都是魔鬼,那个男人会害死你们的——别再走了啊——”
柳行云叹了口气,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亲,后来她疯了。”
白菲儿怀疑道:“可我听她声音很恳切,她为什么说这里的人都是魔鬼?她口中的那个男人是你吗?”
柳行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吧,别刺激她了。”
他提着纸灯笼,边走边解释:“她之所以会疯,是因为血月之夜的刺激。”
“如果只是闭塞,我们倒也能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可邪灵对我们的恨意深入骨髓,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迷津渡的夜晚必然起雾,没有人会在深夜出门,因为很容易在外面撞见奇怪的东西,不过这些只要不出门都是可以避免的。”
漆黑的夜里,只有他手中以萤火虫填充的灯笼亮着微微的绿光。
凉风吹在身上,叫人不由得感到冷意。
“在迷津渡里,最可怕的是血月之夜,镇压邪灵那夜是三百年前的一个望月,因此邪灵的怨气在望月那晚最盛,每逢月圆,它会撕开屠魔阵的封印,重临人间。”
“你听过邪灵在耳边嚎啕的声音吗?你下过油锅跳过火海吗?你见过父母啃食自己的孩子,儿女赤手把双亲的五脏掏出来吞掉的场景吗?”
“血月会带来以假乱真的幻境,我们在幻境产生的炼狱里受尽折磨。有时半夜醒来时你的枕边人长着一张残缺不全的鬼脸,你年幼的儿女龇着獠牙朝你嚎叫,那痛苦的叫声比你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恐怖。”
“还有的时候,血月之夜会让人精神错乱,你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可等天亮以后,你发现父母已经死在了院里,喉咙是被你夜里发疯时亲口咬断的……”
“可那只是幻境啊……”
“不。”柳行云认真地说,“是比真实还要真实的幻境,就像做梦一样,梦中人不会知道这是梦,幻境中的人也不会知道这是幻境,疼痛是真的,绝望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山外人,你没经历过那种绝望和恐怖,所以这些感受你不会懂。几年前的血月之夜,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在幻境里见我屠她满门,从那以后见到我就害怕。”
“她发疯后会攻击别人,我没有办法只能锁着她。你们待在村里,最好不要靠近那扇门,她曾经跑出来好几次,弄伤了很多族人。”
“望月。”关风与抬起头,虽然雾浓,但还能勉强辨认出近乎一轮圆盘的月亮,“快要到了。”
柳行云悲戚地说:“是啊,血月又要来了。”
崔玄一问:“我们不是迷津渡的人,也会被幻境影响吗?”
“不清楚,还从没有过外来人在这里度过血月之夜。”柳行云指着远处一座高高的祠堂,“你们如果害怕,可以去神祠里拜拜神明,神会庇佑你的。”
艾琪说:“我记得刚才为佳诺他们驱邪的米也是供奉在神祠里的。”
“是,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山神很灵验,不过诚心求拜要念咒语。”柳行云说,“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关风与冷冷道:“如果神明灵验,为什么没有庇佑你们?”
“求神拜佛,一次灵哪能次次灵啊?有时候求得多了,神明也会烦的。”柳行云停到一座小院门外,“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原本是我的房子,可我妻子疯了以后,这里我就没再住过了。”
晚风猎猎,雾气袅袅。
这院子还算宽敞,三间石头房,房后还生着一颗高大的柿子树,在初秋里结了些生涩的果。
柳行云把他们带了去,他点燃解毒的熏香,叮嘱他们夜里不要出门后就离开了。
房间没有床,而是一张很长的用土夯起来的土炕,众人放下行李,躺在床上休息。
关风与在水井旁打水。
“喂,那男人刚才说的话,你怎么看?”崔玄一倚在门框上,笑嘻嘻看着他。
关风与没有理会他,少年却不恼,继续笑:“连周玉姐姐都原谅我了,你怎么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桃桃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喝了柳士忠的草药之后,喉咙的疼痛确实减轻了。
也许他说的话勉强可信,可余毒消退之前不能去救林泉吗?她拧着眉算时间,申城食尸鬼的期限只有半个月,她现在已经出来快一个星期了,不仅没有息壤的消息,甚至连林泉都弄丢了。
如果说这里的妖巫真像柳士忠说得那样神通广大,那会不会她要找的息壤也在西边?
关风与端着一桶清水过来:“洗吧。”
桃桃疑惑,手指在半空画了个问号,他说:“洗澡、洗头、洗脸,随便你。”
桃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崔玄一。
关风与说:“我会进屋,他也会。”
崔玄一连忙说:“我可不会!”
关风与放下水,转身朝屋里走去,路过崔玄一身边时,他听见少年压低的嘲讽笑声:“我说,你不会真爱上她了吧?”
关风与顿住脚步,目光略至他身上时,由淡漠转为冷峻。
他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崔玄一,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不,你当然会,为了她你什么事做不出来?”少年舔了舔唇钉,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看了眼桃桃,跟在关风与身后进了屋子。
院里。
桃桃又坐着出了会儿神,想林泉,想息壤,想申城的情况,想了半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她看着桌上那盆水,解开了马尾的发带,将发梢浸入水里。
……
房后的柿子树生长了多年,高大虬结,南宫尘坐于树上枝杈,仰头望着月亮。
不到十五,薄雾中的月儿却已经近乎圆了,脚下的村庄在深夜里寂静无声,只能隐约听到山林里野兽的叫声和树下草丛里窸窣的虫鸣,如果不知道这里是个诡异的地方,那见到这样的静夜,只会觉得祥和静美。
屋子的后窗开着,在这个角度能看见桃桃正坐在窗边摆弄她湿漉漉的头发。
稍远处的木桌前,关风与握着一块木头就着雾中浅淡的月色做雕刻,其他人在炕上聊天。
一切都是宁静的。
南宫尘看够了月亮,手指拂过领口,解开了衣袍。
如果有人看见了这场景,一定会被他黑袍之下的景象吓到。
——胸膛上并不是肌肤,而是一片正在沸腾的岩浆,岩浆之火灼透了他的皮肤,正在朝里侵蚀着他的血肉和脉管,仿佛被架在柴堆之上,不停吐着滚烫的熔泡,淋漓的鲜血刚涌出就被蒸发了。
他撩开衣袖,手臂的景象也如出一辙。
“迷津渡,屠神阵……”南宫尘轻声呢喃,“好极了。”
他的笑容渐渐变冷,富贵落于他眼前的枝桠,展开灰扑扑的双翅。
“不用管我。”南宫尘虚虚地拉上衣领,露出半截雪白的锁骨,他望向脚下的茅屋,“桃桃被瘴母伤了,去把她的喉咙治好,留在她身边。”
这一次富贵却没有听他的话,它那通人性的眼里满是焦灼和忧虑。
它绕着南宫尘飞了一圈,双翅生出灿金的花蕊,那花一朵朵掉落在南宫尘的伤处,每落一朵,伤口就凝聚一寸,等到它身上的花蕊全部掉落,他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
富贵洒完花蕊,虚弱地坠入他掌心,可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男人时,眼神却满是欣慰。
南宫尘平静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在进入迷津渡后,他隐约变了,眼尾原本只是一抹残弱的薄红色,此刻却浓得像要沁出血来。
他指尖轻轻拂过它因为耗尽全力而变得黯淡的羽毛,温柔至极。
可下一秒,他五指骤然缩紧,将富贵小小的身体扼在掌里。
“不归,你不听话。”他嗓音沉醉在悠然的晚风里,听起来却如同地狱传来的恐怖之音。
富贵眼里霎时溢满了恐惧,却温顺地没有挣扎,它呼吸一点点缓下去,就在即将断气的时候,南宫尘展开了手指。
小鸟缩了缩身体,想要飞离他掌心。
南宫尘阖上双眼,将它抛飞出去:“走吧,别回来了。”
富贵连忙没命地朝桃桃的屋子扑扇双翅,它飞出十几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袍凛冽,面如霜雪,大敞的衣领下一半是纯净至极的肌肤,一般是滚沸着鲜血的熔岩。
他倚靠着树干,双眸紧闭,任由冰冷的晚风拂过眼角发梢,脆弱在他身上已经不是具象,而是抽化出了实体。
他看上去孤独极了。
富贵又艰难地扇动翅膀飞了回来。
经由刚才的事,它似乎怕了他,不敢落在他的掌心,而是小心翼翼停在他左肩,拿头蹭他。
南宫尘睁开眼睛,偏头看它,眼尾的那梢浓郁的红渐渐淡了下去。
半晌,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它的翅膀,轻声道:“对不起。”
第56章
我想不通,真有邪灵能强大到更改轮回吗?
佳诺缩在土炕的一角, 虽然神志恢复了清醒,可是恐惧犹在,她抱着膝盖, 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我有记忆,能看见你们,听见你们, 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和说出的话, 就像是……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艾琪安慰她:“都怪那个向导的草药扰乱了你的神志, 你别想了,都过去了。”
白菲儿坐在炕的另一头抽电子烟:“那天你为什么在树林前挖坑?你说东俊和小珍走进了树林,后来他们就真的失踪了。”
佳诺抱着头崩溃道:“那几天一直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重复这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相比较之下, 高晖倒是没有佳诺那么反常。
柳士忠说妖巫的草药对意志不坚定的人影响更大, 或许和佳诺比起来, 他的意志还算坚定。
高晖问:“我们真的要三天后再去找东俊他们吗?”
艾琪犹豫道:“柳士忠说我们要把毒解了才能去西边, 可就算解了毒,凭我们这些人要怎么救人呢?妖巫被他说得那么恐怖, 我们也是他们的目标, 说不定会有去无回。”
白菲儿挑眉:“你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