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琪说:“我、我不记得了,你再说一遍。”
柳行云怒目圆瞪:“你找死是不是?不念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把匕首抵在了艾琪的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实在令人害怕,艾琪连忙道:“我念,我念就是了。”
“念念生灭,遗、遗失真性……”她想到白菲儿说的话,害怕地不住颤抖,连念那几句话都坑坑巴巴的。
“你让她念了也没用。”白菲儿突然在一旁说道,她望着柳行云,“我们不畏鬼不信神,就算念了你也无法利用我们的灵魂。”
“信与不信,念了才知道。”柳行云手里的刀刃在艾琪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快念。”
白菲儿说:“她不记得了,我来念吧。”
艾琪:“不,白姐,你千万不要,别为了我做傻事——”
虽说白菲儿是无神论者,她不信,也不畏,可经历了这些之后,她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动摇吗?
万一出了差错,她念出了这句咒语,是会死人的。
白菲儿盯着那空色壶,眼神坚毅:“念念生灭,遗失真性……”
她呼了口气,继续说道:“……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一句话说完,艾琪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直到她看到空色壶没有任何变化,白菲儿也还好端端跪在那,才松了口气。
白菲儿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她疏了口气,看着柳行云:“这下你信了吧?”
柳行云颤抖道:“爹,她们三个不受控,现在有六个人的灵魂无法被壶吸入了。这空色壶只有吸足九十九个纯净灵魂才有机会在血月力量衰弱时破开迷津渡的诅咒,还差六个,我们凑不齐了。”
柳士忠淡淡道:“你急什么?”
柳行云:“怎能不急?等了三百年终于等到血月的力量削弱,我们才有机会谋划这一切,一旦血月的力量恢复到了从前,我们就算填满了空色壶也无法破开诅咒啊。”
“没有外界的纯净灵魂,迷津渡里的灵魂不多得是吗?虽然我们被困在这个轮回里太久,无法起到他们一样的作用,但胜在量多,五百灵魂总能抵外界的一个。”
“要是三千灵魂殉壶了,我们还剩下什么?”
柳士忠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要记住,活着不仅仅是活着,活得恣意,活得洒脱才算真正活着。我们被困在这囚笼之内太久了,生死皆不由我,这样傀儡般永无止境地活,和死有什么区别?我们盗土,殉土,不正是为了能将这里的人送出去吗?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生天,也算是积攒了百年的功德。”
柳行云往向那在月光下翻滚的血湖,眼神黯然:“千人屠神,万人祭阵,到头来却没有一个灵魂能从这恐怖的轮回中解脱,哪怕堕了魔,他的力量依然不是我们能抵抗的,如果当初没有……”
柳士忠抬头望着血月:“说这些已经晚了,叫人过来吧。”
……
桃桃抱着昏迷的关风与离开石山,远远看到血湖的方向堆满了尸体。
她走过来,只见白菲儿她们被绑着,面色恐惧地望着不远处那排着长队殉壶的人。
——哪怕是在血月幻境中疯癫的人,也被强行按在壶口。
一个接着一个人倒下,一个又接着一个人补上,转眼间,失去灵魂的人已经堆满了岸边。
艾琪颤抖道:“我以前喜欢看恐怖故事,可是和这比起来,那些都不叫恐怖。”
整片天际都已被月亮染红,血月下发生的事更为惊悚。
疯了,都疯了。
艾琪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你是谁……为什么抱着陶与?”
桃桃将关风与放在地上,他伤口简单处理过了,只是脱力昏迷。
她解开绑着三人的绳子,目光落在了湖边,那里躺着林泉的尸体。
桃桃静了静,对白菲儿说:“替我照顾阿与。”
白菲儿听见熟悉的声音,认出了她:“你是周玉?”
她走到林泉身边,心里该是很难过的,可当她真的看到了林泉尸体的这一刻,突然有一丝陌生感。
明明还是那张脸,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改变什么,可他却和她记忆中的林泉相差甚远。
林泉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一阵温柔的风,又或是一朵恣意的云。
桃桃的记忆中,他大多数的时间是安静的,也许是在地下看书,也许是在窗边用她的手机看动漫。
他温润,他冷静,他一尘不染。
他会在冰冷的夜里对她说,他和她一样,也是个怪物。
他可以是任何模样,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冰冷僵硬,躺在这肮脏的泥土里。
桃桃站在湖边,盯着看了很久,依然无法从这具尸体的身上找到一丝原本林泉的痕迹。
只不过是死了,人死后会和活着的时候有这样大的差别吗?
柳士忠注意到了她,她神情漠然,却隐藏着令他心惊的危险。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三百年的岁月并没有消磨他的半分记忆——她是让那人为之堕魔的女人。
当年的尸山血海犹然在目,要不是她死在了屠神阵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迷津渡的诅咒。
柳士忠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能招惹。
权衡了利弊,他对桃桃说:“行云没有骗你,我们生前都是灵师,因为邪灵的诅咒被困在这里三百年了,迷津渡是那位的陨落之地,也是我们的噩梦。妖巫是骗你们的说辞,迷津渡没有妖巫,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让你们安心留下吸取你们的灵魂,可那也是逼不得已,三百年来被困在弹丸之地,每逢血月都要遭受炼狱般的折磨,我们真的承受不住了。”
“空色壶只有集满九十九个纯净灵魂才能在血月衰弱时破开结界,我本以为永远等不到那一天,可是两个月前,炼狱之门破碎,血月的力量突然衰弱,无间之垣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坚固了,这是三百年来唯一的希望。”
“现在我们的人自行殉壶了,你可以带走你的朋友,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本意无心害人,无论舍命盗取息壤炼出食尸鬼送到人间,还是引外人来迷津渡都只是为了自救。换做是你,也不愿意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鬼地方吧?”
桃桃:“你杀了林泉?”
柳士忠说:“我不会拦你,整个迷津渡内,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如果你有办法离开,那也请便。要知道,这是善意,我们这里几千人,就算想要你们的命,也绰绰有余。”
桃桃取下背上的桃夭:“可你杀了林泉。”
她眼眸暗垂,眸底染上了寒霜。
白菲儿喊道:“壶,周玉,林泉的灵魂就在那只壶里……”
远处食尸鬼娄锋立于人群中央,而柳行云手里的空色壶回荡着灵魂的颤音,仔细听,像极了地狱深处的怨魂哀嚎。
桃桃甩出了桃夭。
剑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去,如一道拖着尾翼只能看到虚影的流星,快过了所有前来扑挡它的人,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精准地插在了空色壶上。
——咔嚓。
装满了纯净灵魂、承载了迷津渡人全部希冀的空色壶的表面裂开了道道碎纹,在数千双眼睛的注目下——它在桃桃的手下,碎了。
无数道灵魂逃离空色壶冲天而起,四处游走逃窜。
短短刹那,天空密布了数不清的黑色幽灵,在某些时刻,甚至挡住了血月投落下来的冷酷光芒。
第69章
要死了,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
南宫尘站在山崖之上, 仰头凝望着月亮。
那是一轮湿淋淋的满月,像是刚从血潭里捞出来一样,要是有人戳它一下, 或许下一刻就能朝外滋出血水。
此时的迷津渡,恐惧、愤怒、怨气,诸如此类的情绪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唯有这片山崖, 静谧得如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 只是离月亮太近了, 平添几分血气的凄凉。
南宫尘从衣袍中伸出手,隔着遥遥的距离,于虚空中点在血月上。
一缕血气缠住了他的手指,随他动作在天空留下一道道痕迹, 他收手, 头顶的天穹之上浮现了一张偌大的血色棋盘。
富贵懵懂地看着他, 南宫尘手指轻点, 撷来四面八方的星子,化为红白二色落于盘上。
他左手掌红棋, 右手掌白棋, 在这无边恐怖的血月之夜里与自己对弈。
“天命一局棋。”
“红白两子博弈,红子过多时, 就落下白子让它冲杀在前, 白子占据胜机, 便成了弃子。”
“这局棋的主人并不在乎它的棋, 它在乎的只是棋盘上的势均力敌。”
红子冲锋陷阵, 将白子打压至边缘, 南宫尘又从远处撷来一颗星子弹入棋盘的正中。
于是, 白子的劣势瞬间扭转, 那颗后来的白色星子率军冲杀,几乎吞吃了红子的全部江山。
“天道无情无性,是这世间最残酷最冷血的尺,万物生灵不过是它手中的棋,一颗没了,还会有下一颗。”南宫尘眸底浸染着幽深无底的万丈寒潭,“一把尺,怎么会在乎棋子的死活?”
南宫尘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棋盘,而后出手熄灭了那颗白子的锋芒。
他再出手,那灿烂恢弘的棋盘消散于夜空。
他凝望夜空,不是看月,不是看星,也不是看那局棋的残骸。
许久后,他笑了,满头霜雪般的银发被晚风吹得四散飘摇,他目光如寒锥刺骨,嗓音却温柔如旧:“以天地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
他的视线落于穹顶最深邃的暗处,望向那片凡人无法窥见的虚空:“这一局,你敢赌吗?”
……
白菲儿、艾琪、孟雨三人合力把昏迷的关风与抬到远离战场的安全地方,又陆续把血湖边还活着却不清醒的同伴抬了过去。
此时迷津渡里一片混乱。
有人依然在血月的幻境中癫狂,有人却因为空色壶破碎而濒临发疯。
一道道漆黑的阴影悬浮于空中,半遮住月亮的光芒,有的黑影逃出瓶后就飞速消失,有的却反身去撕咬地上的村民。
桃桃一人一剑,挡住了柳士忠近乎疯狂的攻击,她拍飞从两侧冲上来的柳行云和娄锋,一脚顶在柳士忠的胸口将他踹到了血湖边。
柳士忠缓缓爬起,背后四株灵脉现出。
空色壶破碎,他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一手结印,一手画符,看样子今天铁了心要把桃桃的命留在这。
桃桃:“生气了?正好从没和四株灵师交过手,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敢杀我的人。”
柳士忠掌心的印术凝结成形,脱手朝桃桃甩出:“去死吧——”
桃桃扬起桃夭刚要抵挡,身后血湖骤然掀起了十几丈的波涛,血水铺天盖地朝岸上卷来,无数怨灵从湖中爬出,扑在了柳士忠的身上撕咬。他的印术消融于血水,无影无踪,整个人发出了撕裂的痛苦尖叫。
艾琪的眼睛虽然看不到那些超自然的生灵,却直觉到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异度空间。
她抱紧白菲儿,后者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你看那些人像被什么东西撕咬了一样,这一定是报应,不然为什么我们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