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继续这样下去,蛮荒狱的崩塌马上就要来临了。
她拿起通讯器:“所有人,放弃包围计划,拦住眼前邪祟就地斩杀,我自己去找弥烟罗。”
元天空:“你一个人行吗?”
一路走来,看见邪祟撞碎一扇扇窗子,闯入凡人的家里撕咬,他也很难受。
但让桃桃一个人去对付弥烟罗,他又不放心。
桃桃:“不用担心我。”
比起其他同伴的担心,李三九却表现出了超常的淡定。
他站在城市的街道中央,闭上了眼睛。
他背后七株灵脉涌动,烈焰与碧涛之力铺满了眼前整片天空,将前路上的邪祟一一囊括其中。
桃桃知道,李三九这是在为她开路。
如果像之前那样被邪祟干扰走走停停,在蛮荒狱崩塌之前,她很难追到弥烟罗。
她没有多说什么,架起飞行翼朝着弥烟罗的方向追去。
……
在亲眼看见蛮荒狱崩塌变慢、应桃桃又一剑从天空坠落斩杀魔气之后,灵师的结界被重新升了起来。
这全赖于桃桃的凶名远扬以及她的威胁,剩余的灵师纷纷用尽最后的力气抵御邪祟。
关风与被十首噬心蛊重伤,没有跟去。
他站在结界之内的楼顶,虽然脸色苍白,但每一次弯弓,就会有数十发的箭矢四散而去,将空中冲来的邪祟击落在地。
他回头,望向远处西边那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大魔气。
……
昏暗的弄堂里。
青石砖面阴冷潮湿,黑暗之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沟水味。
弥烟罗知道这里并不安全,但怀中少年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快要停止了。
情形如此,不允许它去寻找更安全的地方。
它将崔玄一靠墙放下。
墙壁上满是阴潮处暗生的青苔,与混着脏污凝结的水珠。
少年浑身是血,身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
他皮肤冷白,没有温度,像极了一只仿人的玩偶。
弥烟罗伸手搭在他的后脑,魔气从它体内蕴出落在少年的身上,修补着他受伤的头颅。
“是我错了。”它轻声呢喃,“我不该让崔故伶带走你,更不该让你搅入这一局。”
那日,少年用了半年时间横跨蛮荒狱来到它面前。
半年中,他不断躲避邪祟的侵扰,战胜、吞噬邪祟,修炼灵脉。
当站在它面前时,他期待地望着它,想要它一句夸奖。
可他不知道的是,蛮荒狱的邪祟早就在三百年前被剿杀干净了。
他一路上所遇见的每一只邪祟都是它分化而出的,他所吞噬的力量是它的一部分。
他能毫发无损在十七岁的年纪就修出四株灵脉,也是因为,那属于弥烟罗的力量永远也不会反噬他。
那日崔故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虽然知道她巧言令色另有图谋,可它没有揭穿。
至少,崔故伶有一句话是对的。
它就算可以不顾其他,但不能不为少年的未来筹谋。
这世间,每时每刻都有凡人、邪祟与灵师身死。
对于别人而言,一座城市的覆灭,几百万人的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对存活了千万年的弥烟罗而言,不过都是粒粒微尘在历史长河中命定的轨迹,早与晚,都会发生。
死亡,它不惧,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若是落在少年身上,它却想让这件事迟一些、再迟一些到来。
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生灵可以永生。
它寿数将尽,该在消散之前为崔玄一铺好接下来的路,让他安稳一生。
不求来世,只要能让他安稳一生就好。
随着弥烟罗的力量倾注到崔玄一的体内,他破碎的伤口被不断修补着。
少年睁开了涣然的双瞳。
他注视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紫袍身影,口中呢喃:“老……老师……”
崔玄一嘴唇干裂,满脸都是干涸的血渍,看不到半分漂亮少年的模样,他抓住弥烟罗的袖口:“老师……”
是老师吧?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面具,一样的气息。
可为什么,他明明抓了她的衣袖,却抓不到她的手?
在蛮荒狱时,他被李三九破开了头颅,被疼痛折磨去了神志,对于后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刻,他虚弱地四处张望,目之所及只有阴冷的、爬满湿苔的墙壁和眼前戴着面具的紫袍人。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杀了那些灵师,以及我流放在蛮荒狱的心魔。”
“因为心魔的影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与情绪。”
“只有杀了心魔,才能让我恢复原样。”
“它会伪装成我的样子,穿着我的长袍,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
“你只需要在蛮荒狱中找到它,然后将这把匕首,插进它的心脏。”
杀了灵师,杀了心魔,这是老师要他做的两件事。
灵师会让老师生气,而心魔会让老师精神失控,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只有杀了心魔,她才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崔玄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紫袍人,它戴着面具,会是老师的心魔吗?
他没能杀了那些灵师,老师一定会生气,如果这是老师的心魔,那么,他一定要帮老师杀掉。
妖媚、轻浮。
那样的老师他不喜欢。
他想让老师变回从前的模样。
尽管身体剧痛,头脑混沌,但崔玄一还是朝眼前人的面具伸出了手。
老师说过,如果不敢让他看她的脸,那么就是心魔。
如果是真的老师,怎么会不敢摘下面具呢?
尽管她被那讨厌的应桃桃留下了永难消除的疤痕,可他不在乎。
在他心里,她无论什么样子,都好看。
他的手落在了那张面具之上。
往常他这样做,弥烟罗总会阻止,但这一次,它没有。
少年摘下了它的面具。
没有脸,没有五官,没有神情,只是一团漆黑的、深重的魔气。
心魔。
此时崔玄一的世界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满脑子只萦绕着一个念头。
——这是老师的心魔。
弥烟罗:“小玄,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在你心智未全时将你放在了她的身边……”
话到一半,戛然停住。
它低头,看向心脏上插着的那一只匕首。
匕首不是普通的匕首,匕首上的花纹也不是随便雕刻的,那是一个微小的阵法,通过匕首,将它全身的力量吸入封存。
是崔故伶。
她不再依靠它存活,早就不甘心与它共享一具身体,也垂涎于它的力量。
她没有与它正面对抗的能力,却不知什么时候在崔玄一的心中植入这样的想法,让他动手。
心脏被戳穿的瞬间,弥烟罗下意识抬起了手。
可当手中锋锐的魔气要落在少年的天灵盖时,它硬生生停住了。
匕首不断吸收着它的力量,弥烟罗满脑子却只有少年幼时的模样。
男孩那时很小很小,崔故伶将他关入黑暗里,只为激发他幽冥之暗的属性之力。
弥烟罗将他抱出来时,他像只流浪了许久脏兮兮的小猫,紧张地拽着它的衣袍。
他喊它老师。
从未有人这样依赖它,更从未有人用那样忠诚与炙热的目光望着它、爱着它。
无论那爱究竟是对老师,又或是对倾慕的爱人,都是弥烟罗千万年孤寂的生命里不可多得的人,不可多得的事。
弥烟罗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少年的双手攥着匕首的柄端,他眼中并没有爱恨,只是茫然。
杀了老师的心魔,明明该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真正的老师就要摆脱心魔的束缚回到他的面前,那令他感到难受的一面会消失不见。
可为什么,他却丝毫开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