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喝水一边飞快拍打着胸口。
眼瞅着嗓子眼才刚被疏通,还来不及喘气,又立马飞快搅动着筷子继续狼吞虎咽了起来,显然是饿坏了。
一直到一口气直扒了半碗饭后,那小孩儿这才头又一伸,下巴朝着那人手上一点,那人又愣了一下,犹豫着再次将杯子送到了宝儿嘴边。
果不其然是要喝水的意思。
宝儿毫不客气,一口气直接就着他的手将剩下半碗茶直接灌完了,又连扒了一口饭,一直到碗要见底了,这才长长的打了个舒服的饱嗝。
真是舒坦。
快一年了,快一年没有吃过肉,没有吃过这样香喷喷的大米饭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宝儿瞬间心思清明了过来。
这或许便是阿爹阿娘要将他给发卖了的缘故罢。
宝儿一边沉默的嚼着嘴里的饭渣,一边想着。
他此时小嘴油光发亮着,小肚子已被撑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已经被卖到了这里,回去是不可能再回去了,这已经是成了铁般的事实了。
为今之计,是要快速从难过中回过神来,好好的活下来,方不能辜负爹娘的良苦用心。
对了,阿爹阿娘不是说了,待灾年过去后,待攒了银子便来赎他的么。
这样一想,宝儿便也渐渐有了些念想。
吃足喝饱了后,身子也渐渐有了些力气。
他抬着眼朝着整个屋子再次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跟前的那个瘦竹竿身上,喉咙沙哑的问道:“你叫什么?这又是哪儿?”
说着,又拿着眼珠子四处乱瞟着。
瘦竹竿挠了挠脑门,略有些报敛道:“俺叫小五,噢,不对,俺叫小六。”
说着,见对面小儿蹙了蹙眉,一副看傻冒似的模样看着他,瘦竹竿也不恼,只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道:“俺原先是叫小五,可妈妈说与家主的姓氏有些冲突,得避讳,便改了名叫小六,你日后便叫俺小六哥哥便是了。”
话音一转,又道:“此处是厨房的后院,咱们被派到厨房来了,往后便留在这里干活,其他人都在学规矩,说是会分到府里其他各个院子里去,咱们在厨房的用不着着急学规矩,往后可以留在厨房边干活边学。”
“这里是咱们的住处,这间屋子住了四个人,还有两个在厨房做学徒,现如今还在厨房给主子们准备宵夜了。”
说着,小六又返回重新倒了杯茶来,犹豫的看着宝儿道:“听说你是被府里的公子爷救下的,本来是有机会拨到少主子院里伺候的,可你忽然晕倒了,太太说身子太弱了……”
小六语气有些可惜,不过话一出口,又怕打击到宝儿,忙改口道:“不过不打紧,待往后将身子养好后还是会有机会的,再者,其实待在厨房也不差,崔大厨说了,在厨房里当差旁的不说,有一点那是旁的任何地方也比不了的,那便是肉管够,只要能吃得饱饭俺便知足了。”
小六性子极好,虽性格略温吞了些,但脾气好似极好,眼瞅着也是个热心肠。
担心宝儿年纪小,害怕。
他又连连安抚道:“莲心姐姐说了,咱们都是一同来的,往后要相互照应着些,放心,你如今身子不好,先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只管唤我便是。”
小六说着,目光一扫,落到了宝儿手里的碗筷上,忙道:“快吃,这片肉是俺好不容易给你留的,快趁热吃了,一会儿凉了该腻了。”
小六将宝儿的手一推,催促着。
宝儿却看了碗中那块白乎乎的大肥肉,心里有些恶心道:“我吃不下了。”
他一贯嘴挑得厉害,最不喜吃肥肉,小时候,阿娘煮肉都是特意将肥瘦分开了捡到他碗里的,哪怕逃难途中,为了给他补充营养,阿爹曾往他嘴里塞过些不知名的肉,结果全都给吐了个精光。
若是只有肥肉,他咬咬牙也得给吞了。
可这会儿有旁的选择,他便不爱碰了。
小六听了他这话略有些意外,逃难的人能有口吃的便谢天谢地了,从未见有人挑七捡八的,何况还是挑肉,他眼瞅着眼前的小孩儿不像是逃难的,倒像是被精养着长大的似的。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口味。
“那俺吃了,甭浪费了。”
小六便接过宝儿的碗筷,也不嫌脏,直接将那片大肥肉一口塞进了嘴里,吃得两嘴泛油,意犹未尽,末了,还舔了舔舌头,有些馋的慌。
宝儿见了,略蹙了蹙眉头。
他吃剩下的饭菜也只有爹娘吃过,旁的人,宝儿略有些嫌弃。
不过,见这人热心肠,且为人和善,他初来乍到,没了爹娘的庇护,往后得学着将小脾气收起来了。
话说宝儿在屋子里躺了两日后,稍稍理清了太守府的大致情况。
太守府伍家祖籍便在元陵城,说是百年世家,其实祖上是跑镖的,做着刀口上舔血的行当,相传是祖辈跑镖多年攒了些钱,后押送镖途中帮了一大人物立了功,后在那人的帮衬下花钱捐了官,这才渐渐走上发迹的道路。
到了老太爷那一辈开始彻底弃武从文,老太爷也算争气,举全家之力终于中了进士,一步一步爬到了的如今次子太守这个位置,他育有两子一女,一女于十五年前被彼时的成王如今的陛下下江南游历时相中纳入王府,成了陛下最为宠爱的伍贵妃。
因攀上成王,压中了宝,伍家地位渐渐水涨船高,长子伍敏之如今官拜二品,已是朝廷要员,次之伍秉之入仕较晚,虽不如长兄出色,却也厚积薄发,官运亨通,伍秉之俞有两子两女,长子伍天瑜乃结发之妻所出,发妻难产早逝,后娶发妻表妹俞氏,育有次子伍天覃。
宝儿起先还以为救获自己的乃那日在太太屋子里露面的二爷,瞧那架势,绝非是个好相与的,爹娘让自己报恩,宝儿却觉得那样的人能避多远便避多远才好。
可歇了两日后才知,原来救助自己的竟是大少爷。
相传大少爷宅心仁厚,最是温润和善,而宝儿原是要被拨到他府上伺候的。
只无奈自己时运不济,无福前往。
却说宝儿歇了两日后,开始去往厨房报到,去的头一日,一大早正好远远的撞见邵安在厨房外跟鹦哥说话,宝儿步子一缓,正欲大步过去,却忽而被人拉进了一旁的墙角。
“莲心姐姐?”
第11章
“嘘——”
话说宝儿一抬头瞧见是莲心姐姐,张嘴便要招呼。
却被莲心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嘴边,压住了他的声音。
“且先莫要声张,莫要叫那邵安听到了去,他这两日放了话的,一准放不过你,定会来寻你麻烦的。”
莲心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冲着宝儿说着。
莲心便是那日在马车上哄那胆小如鼠的小女孩儿的那人,后在宝儿被人踹了一脚摔倒时,替宝儿拾起包袱扶他起来的那个,莲心约莫十四五岁,最为稳妥,算是他们这行人里头的知心姐姐。
宝儿休养这两日,还来瞅过他,叮嘱小六照顾好他。
莲心姐姐说他们这些人被发卖了,从此无亲无故无父无母,往后这十一人便是一家人了。
那个被她安抚的小女孩儿唤作小荷,也被打发到了厨房,如今在鹦哥的亲娘薛大娘手下讨生活。
“你也是倒霉,被那姓邵的盯上了,往后怕是难得有好日子过了。”
“听说那邵安可是府里二管家的亲外甥,原本太太是有意要打发你去大公子的院子里伺候的,可惜你……后来这个肥缺被他给顶上了,他如今被派去了大公子院里,那叫一个风光无限,得意洋洋,这两日在一起学规矩时便瞧出来了,是个睚眦必报的,你当心着些,尽量避开着他走。”
莲心是一早被杨妈妈打发厨房来拿早点的,一来便撞见邵安在跟鹦哥打听宝儿的消息,莲心心生警惕正要去给他送信,提醒他提防一二,正好宝儿来了。
她细细叮嘱一番道:“我不得久留,得赶紧将早膳送过去,你自个儿当心着些。”
说着,莲心转身便要走。
宝儿却将人喊住了,问道:“莲心姐姐可知道接下来会被派到哪儿当差呢?”
莲心道:“还不晓得,那几个家生的已陆陆续续被各房各院领走了,咱们这些许是只能留下来打打杂役了。”
莲心走后,宝儿拽了根杂草咬在小嘴里,等了半刻钟后,待那邵安一走,这才将嘴里的杂草一吐,朝着厨房悠悠淌了去。
休息了两日,饱餐两日,精神头渐渐起来了,除了手指上的伤还没好透以外,满血复活。
不过宝儿还是在屋子里装了两日病,躲了两日懒,实在躲不过了这才巴巴来了。
一大早的,厨房热热闹闹的,很是忙碌。
快到了吃早点的时辰,各房各院陆陆续续打发人过来拿早点,因府里主子多,各房各院来的时间不一,故而厨房时时刻刻离不得人。
厨房很大,养伤这两日宝儿略微摸清了些个大致的人物关系和厨房里具体要干的活儿内容。
厨房里大致分为两个类别,一个是做账入账负责采买的,负责管账采买的范妈妈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轻易不可得罪。
二便是厨房里头卖手艺和力气活的,又细分为两个类别,一是厨子,专门掌大勺,负责主子们餐食的,掌勺的是崔师傅,是厨房里的老大,余下大李小李两位副厨,下头一共带着三个徒弟,两个杂工与宝儿小六一屋。
二则是负责备菜出菜的,由鹦哥的娘薛大娘,小李媳妇儿乌氏二人负责,帮工是老王两口子,如今添了鹦哥,小荷两个打杂。
宝儿去时,小荷正蹲在井边洗碗洗菜。
邵安前脚刚走,大李徒弟杨三后脚便举着勺子凑到了鹦哥跟前一脸谄媚道:“鹦哥妹妹,我灶上那一锅玫瑰红豆百合粥马上便要钝好了,今儿个四更天便起了,搁在灶台上用碳火慢慢熬的,熬了足足三个时辰呐,这是二小姐最爱吃的,每月里要吃上三五回,听说吃了美容养颜的,一会儿粥熬好了,我先给妹妹乘上一碗可好?”
杨三赤露上身,仅在脖子上挂了一副围兜,一身横肉,油光发亮,看上去粗鲁又油腻,尤其凑到鹦哥跟前说话时,两眼油光,令鹦哥略微反感。
厨房里干活的除了一溜烟的大老爷们,余下的便全是一具具壮士的老妈子,难得来了两个姑娘,如何不令人垂涎三尺。
那小荷还是个黄毛丫头了,鹦哥相貌伶俐,穿戴更是体面,一打听竟是薛大娘的亲闺女,虽薛大娘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娘是娘,闺女是闺女,横竖鹦哥一来,便成了整个厨房花儿般的存在,除了她以外,其余所有人全是牛粪。
可鹦哥哪能将厨房里这些厨子瞧在眼里,她自负美丽,目光高着呢,虽对这杨三极为不喜,却也未曾表露,只淡淡笑着道:“那多谢杨三哥了。”
她这娇滴滴的声音一起,杨三半边身子都酥了,只一边揉着心口,一边继续舔着脸道:“妹妹客气了,妹妹往后要吃用些个什么,只管吩咐一声便是了,旁的不敢保证,可只要是厨房里头的东西,但凡妹妹要什么,三哥哥便能给到什么。”
杨三边说着,边凑到鹦哥跟前想要闻上一把她身上的女儿香,却被鹦哥捂着帕子不漏痕迹的避开了,恰好撞见宝儿过来,鹦哥立马抬眼扫了宝儿一眼,似笑非笑的冲杨三道:“哟,听说你们厨房来了位被公子爷救下的小儿,我都来了两日了都没能瞅见到他的真颜,可是这个?只是……这眼瞅着如今太阳都晒屁股了,这知道的是知道来干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公子爷救下的是位活祖宗呢,特意领回府供着的呢!”
鹦哥笑眯眯的打趣着。
语气略带讽刺,面上却是盈盈浅笑着。
杨三被宝儿的出现打搅了好事,略有些不快活,听了鹦哥的话,听出了鹦哥对他的不喜,再者,他看了看日头,瞬间将脸一板,只一脸冷笑道:“是少主子救下了他的小命,可不是他救了主子,都被打发到厨房来了,还敢摆谱?我管他是被大公子救下的,还是被二爷救下的,来了厨房,便得按厨房的规矩来。”
说着,杨三双眼一眯,冲着眼前小儿道:“今儿个来晚了,早餐不用吃了,往后若再不守着规矩,哪儿来的你给老子滚哪儿去。”
杨三冷冰冰的看着元宝儿,见他还杵在原地,不由冷喝一声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一个比一个蠢笨。”
这时,鹦哥捏着帕子擦拭着指甲道:“杨三哥还说照顾鹦哥,瞧瞧,厨房那一大堆活儿全塞给咱们了,我擦碗指甲都给擦断了,还有那丫头片子,还是个尿床的年纪呢,却被剥削至此,刷了一早上的碗了,身子都弯矮了,也不知怜香惜玉则个。”
鹦哥边拨弄指甲边给杨三看。
杨三见她一双手细白好看,上头还抹了红彤彤的豆蔻,瞬间,脑门一热,便指着元宝儿道:“你,去将那些碗给刷了,还有将中午那些菜给摘了洗了,再将厨房两口水缸给添满了,都躲了两日懒了,再不干活,下个月月钱别想领了。”
杨三招呼宝儿干活。
宝儿扭头瞅了一眼,只见井口旁的锅碗瓢盆全都摆满了,满满当当的摆了半个院子,那些碗碟并不脏,只略带着些灰尘,却让小荷继续擦洗着,分明是特意挑出来的活,诚心刁难人的。
只是,现如今,刁难的对象从老实胆小的小荷换成了他而已。
又见远处的木架上,待壳的青豆和花生摆满了两大盆,别说他打小没干过活,便是干过活,眼下这些,也能干废半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