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他竟来真的。
让他搬去正房伺候,这是什么破烂规矩?
饶是元宝儿来这凌霄阁日子不长,可到底在太守府待了两年有余,却也略知一二,整个凌霄阁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
要知道,伍天覃那正房里头虽说还有次间偏房六七间,可从来只有丫头婆子歇在里头随身伺候的,哪有让个小儿小厮过去伺候的道理。
伍家家门森严,内宅内院规矩极多,小姐院内十岁以上小童不许随意进出,公子少爷院内,为了培养主子与奴才的边界感或者其他什么旁的缘故,过了十五一律驱出院内,元宝儿和长寅两个小儿之所以能在院子里头住着,一来是年纪小,二来全然是为了看门跑腿的缘故。
如今,冷不丁的让元宝儿进正房伺候,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要知道,正房伺候是要兼顾贴身伺候和守夜伺候的,这些精细的活儿从来都是有伶俐又慧心的丫鬟接手,当初那鸳鸯就是在正房贴身伺候,继而被那伍天覃口头指作通房搬去后头厢房住的,说是说贴身伺候,实则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伺候乃直达天听,将来是最有机会上位的。
于是,私底下有那有心思的,早已厮杀得头破血流了。
然而如今那伍天覃的正房里头,自鸳鸯“上位”后,便彻底空了下来,也不知是那伍天覃忘了,还是无人提醒,横竖左右未曾填,直到如今那姓伍的一声荒唐令下,竟破天荒的让元宝儿这么个小儿近身伺候?
这可不是既不合乎规矩,又不合乎情理么?
何况他如今身子骨虽说日渐大好,已是可以自由活动了,不过,伤口依然还有一二分伤残。
依然还需得静养。
然而这档口,那杀千刀的竟还死死压榨奴役,早早的命元宝儿复工上岗了,他走路都还只能撅着屁股走,他如何能伺候人。
那姓伍的是狗日的土地主罢,他简直不折磨死人不罢休,他这是要压榨掉他最后一滴血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养病时,他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么一星半点善意,不过是为了未来更加残忍的剥削和欺凌。
那姓伍的臭王八,他简直就是吸血鬼,他是魑魅魍魉,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元宝儿一时捂着屁股在屋内屋外一顿乱窜,气得将屋子里头唯一的一把凳子一脚踹翻了,还想拿东西撒气,然而此时整个屋子早已经空空如也了。
这偌大的屋子,竟不知不觉全空了,成了家徒四壁了,就连六子,小荷花等人一睁眼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可见那大鳖怪下了命令,容不得他拒绝。
元宝儿就是气,就是不想去。
他一日见上一回那大王八就烦得厉害,这日后若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贴身伺候,岂不是比死还要痛苦?
他原本还琢磨着待伤好透后,寻机会逃出府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若是去了那伍天覃跟前近身当差,日后哪还有他逃走的机会?
可是,此番六子小荷花等人被遣散走了,这个屋子里头又空了,元宝儿刚起来还未曾用早膳的,这些日子被人精心伺候着,皮也松泛了些,养出了一身的懒骨头,日日只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养叼了舌头也再经不住那些廉价吃食的糟蹋。
此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怕还真会自生自灭。
元宝儿饿得两眼昏花,只得捂着屁股踱到井边吊了桶水上来,喝了小半桶水,一时抬眼看了看头顶,太阳公公慢慢冒了头,肚子咕噜咕噜一顿乱叫着,全是水声。
左等右等,眼看着肚子越来越饿,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眼看着早膳时辰错过,来到了正午时分。
朝着入口方向瞅着,往日里热热闹闹的偏院,这会儿竟不见半个踪影,就连长寅那鳖孙子今日也不知死哪儿去了。
终于,元宝儿意识到他今儿个若不主动出去的话,是没人过来了,一时气得咬着牙关捂着屁股,戳根木头棍子,一瘸一瘸有气无力的朝着正院方向去了。
时隔一个多近两个月,凌霄阁里头的第二混世魔王元宝儿终于出山了。
此时,正值正午,正房正在上午膳,院子里头人进人出。
许是元宝儿造型奇特,一个个见了元宝儿瞪大了双目,却又神色古怪,一个个远远见了他,先是惊讶瞪眼,继而迅速恢复如常,然后犹如视他为无物般,一个个面不斜视的与他擦肩而过。
整个神色转变之快,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一个个奇怪得紧。
既不与他招呼,却又偏偏拿眼尾偷瞧他。
拿眼睛偷瞄他,却又一个个端得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
简直古古怪怪。
不过元宝儿素来懒得琢磨他人心思,他在这凌霄阁,也就同常胜,长寅二人略有些交集,而女的那边也就一个欢儿和问玉,其他一个个瞧着面熟,却都叫不出任何名字来。
元宝儿懒得理会众人的神色,抬眼朝着整个院子环视一圈,是既不见常胜,也不见长寅那兔崽子,一个个都不知往哪儿去了,他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投放到了院子中央,当初,他就是在这儿被那姓伍的下令打板子的。
那时,他以为他定会命丧在此。
不想,世事无常。
他躲过了一劫。
然而苟延残喘下挤出来的这条小命,如今依然落在那姓伍的手里,又还能□□到几时?
元宝儿愣愣地盯着那块空地瞧了片刻,不多时,将手中的那根木棍子一扔,直接气势汹汹地踏上了台阶,笔直朝着台阶之上的正屋踏了去。
他目不斜视,却不知两侧游廊的雕花窗背后,躲了多少人,正在激动亢奋,跃跃欲试,又紧张兮兮的探头探脑,等着瞧热闹了。
元宝儿回来了,这下,整个凌霄阁怕是又不得安宁了罢。
话说元宝儿也丝毫未见任何礼数,是既不见通报,也不见请示,直接闷头闷头往里头闯。
入了正厅,将帘子一掀,外头无人,只见里头却是热闹非凡,桌面上热腾腾的摆放了一大桌子菜,远远只见那伍天覃端坐在主位上,一左一右伺候的是常胜和长寅,还有一细高的小厮点头哈腰的对着那伍天覃。
凌霄阁里的人元宝儿虽不熟络,却也认了个脸熟,这道背影瞧着有些生疏,可细细看去,却又似乎有些眼熟,就是有些瞧不出来在哪儿瞅见过。
元宝儿扯着帘子有气无力的抿嘴立在门口。
他这番动静好不秀气,立马便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只见那伍天覃随着屋内众人齐齐朝着门口看来,背对着的那人也转过脸来朝着元宝儿看了来。
待看清楚那人的那张脸后,元宝儿似微微一愣。
对方也神色一怔。
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
双眼同时眯起了起来。
那人不是旁人,竟是元宝儿初入府时最大的仇家,四喜。
回乡探亲的四喜回来了。
第144章
话说四喜看到元宝儿也有些惊诧。
没想到这小儿竟还在这儿。
想着元宝儿那小儿那爱闯祸的劲儿,四喜还以为他在爷手底下待不长的,他一方面盼着这小儿快快被驱逐出院子,可另外一方面又希望他能够坚持一些时日。
此番回去探亲,因遭了些变故,让探亲的时间一延再延,他日日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他费了多少年的力气才得以在爷跟前露脸,才得以走到人前,才得以光宗耀祖,令家人脸上沾光,可不能让个区区小儿将他的前程给替代了,可另外一方面,他的大仇还未报了。
这小半年来,他日日咬着牙关盼着望着,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看到远处那依然活蹦乱跳的小儿,四喜一时紧紧攥紧了拳头,手指上的已经痊愈的伤痕仿佛依然还有些隐隐作痛。
他发誓,他势必要这小儿原数偿还!
话说两厢对峙间,一时令屋子里头短暂的静了一阵。
元宝儿虽惊讶那四喜的回归,却也不过略看了一眼,便毫不在意的收回了目光。
以前,初入这凌霄阁时,他还满心忌惮,唯恐这人给他使绊子,可如今他连那伍天覃都得罪透了,还怕他这么个区区随从作甚?
故而,只见那元宝儿白眼一翻,便将目光越过了四喜,直直投入了他身后那个端坐在八仙桌上的那道身影。
“起了?”
伍天覃抬眼看了元宝儿一眼,挑眉问着。
语气不辨喜怒。
听着话语像是在淡淡的讽刺和打趣,却又像是寻常的招呼和问话。
说着,伍天覃将元宝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而后,忽而将下巴朝着自己左边的位置点了点,冲他道:“过来用饭罢。”
伍天覃淡淡说着,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叫一个云淡风轻,悉数平常,好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和事情。
然而,却叫对面的四喜听了,险些一时惊掉了下巴。
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以为自己听岔了?
爷说啥?
爷竟让……让元宝儿那小儿上座与爷同席用饭?
究竟是他耳朵出问题了,还是……还是爷嘴瓢了,说错了?
爷怎么会让个低贱的下人上桌与他同席?
要知道,爷素来有洁癖,规矩甚多,他虽瞧着放浪形骸,却比哪个都更注意细节,精细讲究,就连餐桌上夹菜,有时都精细到每一道菜配上每一双不同的筷子,唯恐窜了味,这般吹毛求疵之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奴才上桌与他一起吃饭?
还是元宝儿这么个低贱的玩意儿?
要知道,在他临走前,那元宝儿正遭爷恨来着,才不过短短四五个月时间,他怎么一跃成了爷的座上宾?
一定是他听岔了。
一定是他听岔了。
然而,就在四喜一脸震惊中,只见那小儿竟毫不畏惧,亦是毫不在意,直接大摇大摆,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哼?
那伍天覃说是指着他来贴身伺候的。
如今,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元宝儿才懒得猜测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横竖他此时正饿得厉害,身上伤势又还未曾好透,远远闻着一屋子的饭菜香,早就两眼昏花了,何况,他又不是没有上桌跟他吃过饭?
人都是鬼门关里转悠过一遭的人呢,还有什么可怕的,横竖他是有今日没明日的人,伍天覃此话一起,他便毫不推诿,直接理直气壮地走了过去。
走到那座椅旁,一旁的常胜给长寅使了个眼色,长寅反应了过来,立马将软榻上的一个软枕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伍天覃的脸色后,而后鼓起勇气垫在了椅子上,随即有些心虚道:“宝儿你身上伤还未曾好透,且……且悠着几分。”
说话间,长寅鼻尖冒出了几颗细细汗珠。
见他此举未遭那伍天覃制止,方才如释重负。
元宝儿见状,却瞪了那长寅一眼,嘴里臭骂了一句:“狗腿子。”
长寅只讪笑着,不住挤眉弄眼朝着元宝儿赔笑和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