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大鳖怪多走二门,元宝儿也曾过去迎过两回,不过伍天覃并不贪杯,极少醉过,若非听到他吃多了酒,以免他发酒疯,元宝儿才懒得理会。
骂骂咧咧间,元宝儿来到了厨房附近。
厨房镇日忙碌,每日四更天便要早起,故而这个时辰厨房早已经忙完,全部歇下了,元宝儿提起灯笼朝着厨房方向看了几眼,然后笔直往后去了。
不想刚走几步,忽又觉得身后细细簌簌声音响了起来,元宝儿脚步嗖地一停,一时抿着小嘴猛地一下转身,见身后黑乎乎的一片,空无一人,元宝儿再度长长吐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古怪,一时捏紧了灯笼转身便要闷头加快步子,不想,还没来得及转身,这时肩膀冷不丁被什么东西一把握住了。
此时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四处雾气萦绕。
此处又乃竹林外围,一片萧索,乃整个西门附近最为偏僻之处。
元宝儿自幼玩劣,又随着逃难一年,小小年纪已看惯了人心凉薄,自幼便知人心比鬼还难测。
他并不信鬼神,亦不怕鬼神。
可此时此刻,在这阴森荒凉之处,竟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来,胳膊上的汗毛瞬间根根立了起来。
握住他的肩膀的东西像只手。
元宝儿虽不信鬼神,可却也知道这座太守府乃百年老宅,每年总有那么几条人命在这偌大的府邸消失殆尽了,有的投身井底,有的掉在树上,据说这片竹林里头也曾惨死过一个。
这样想着,元宝儿一时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灯笼,抿着呼吸,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缓缓转身,不想,这一转身,只见身后立着一道黑影,黑影不高,却十足魁梧,看着像是个庞然大物。
元宝儿将灯笼一点一点抬起,赫然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巨丑无比的脸。
只见这张脸面肥肉乱颤,眼睛猥琐,一只眼睛被粗布罩住,独独露出一只眼睛来,又见他嘴唇粗厚,像只猪嘴似的,鼻子黝黑肥厚,鼻孔里两窜粗糙的鼻毛全部喷洒了出来,正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元宝儿,脸上挂着一道淫,荡又不怀好意的笑。
这一笑,嘴角哈喇子往下流淌着,整个五官皱成一团,像是坛子里浸泡了三百年的老榨菜头似的。
这样一张脸猛地一下落入元宝儿眼里,瞬间是吓得元宝儿连连往后退步,一个踉跄间竟一时不稳直接绊到了地上的地桩,竟不小心栽倒在地,手里的灯笼不慎落地砸坏,滋滋燃烧了起来。
在燃燃蹿起的火苗里,只见眼前的这个东西……他不是鬼,是人,不是旁人,竟是……竟是不久前才无意间撞见过一回的独眼龙恶霸马富贵。
只见对方浑身酒气熏天,一身酒味刺鼻,七分醉意,三分色,欲熏天的笑眯眯的看着元宝儿。
刚刚远远看到元宝儿那小儿慢悠悠的在黑夜里晃荡着,他还以为自己老花眼瞧错了。
原本慢悠悠的跟过去一把掰住了梦里头那日夜念想之小儿的肩膀,想要一睹个痛快,不想,他竟栽倒在地,当即,马富贵一脸笑眯眯的看着栽倒在地的元宝儿,痴痴笑道:“当真是你啊,啊?宝儿小老弟,这么晚了,你怎地还在外头晃荡?莫不是想你马叔叔了,专程在等你马叔叔不曾。”
马富贵那只浑浊不堪的老眼眼下亮晶晶的,仿佛发着绿油油的光。
说着,他一时将手中的酒瓶朝着林子里头远远一抛,只一脸猥琐的搓了搓双手,笑眯眯的留着哈喇子冲着元宝儿步步走近道:“怎么躺在这儿呢,地上这么凉,可不得冻坏了身子骨,这小身板若冻坏了,叔叔是会心疼的,快,叔叔来扶你起来。”
说着,便一脸淫,荡的笑着,便颤颤巍巍要过去扶元宝儿。
“你……你滚开!”
元宝儿见到竟然在大半夜遇到了马富贵,当即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其实刚刚出门前,他打算唤上长寅那家伙随他一起去西门的,不想,一向兢兢业业,严格值守岗位的长寅今儿个竟没有在门口守着,又想着西院那地界虽偏,可毕竟是他元宝儿混了两年的地方,他熟门熟路着呢,且他元宝儿如今乃大鳖怪跟前的红人,放眼整个太守府,没人敢得罪得起,便咬咬牙提着灯笼独自迎了去。
不想,在这样偏僻又安静的深夜遇到了让元宝儿最为厌恶最为鸡蛋的马富贵,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觉得比见了鬼还要惊恐恶心。
怎么马富贵这会子还在府里头。
他怎会在此地撞见了他。
元宝儿在心里头飞快暗自盘算着两人之间的武力值,设想着自己的逃脱机会,然而却惊恐的发现,他细胳膊细腿,压根不是这老,淫货的对手。
甚至压根来不及盘算间,只见对方要朝他扑来,当即将牙一咬,将身子一闪,避开了他那双污浊不堪的老手,便要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开溜。
不想,这一爬才发现脚踝不慎崴伤了,一时动作缓慢,竟不慎被那老货一把拽住了脚。
马富贵抓着元宝儿的脚,一手紧紧握着,一手竟轻轻的摸,了上去,握着元宝儿的脚如痴如醉道:“好小的脚,宝儿老弟,你真真生了只三寸金莲,比女人的小脚还要秀气几分。“
说着,竟将脸凑过去,凑到元宝儿脚背上轻轻嗅着。
元宝儿浑身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他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了出来。
当即咬紧了牙关,双眼泛红用力挣着,用力踹着,一脚踹在了马富贵老脸上道:“老货,老子……老子是二爷跟前的人,你敢动老子一下试试。”
又道:“爷马上便要来了,老子奉了爷的命要去迎他,你……你若敢动老子一下,你若敢耽搁了爷的事儿,老子要你老命。”
元宝儿故作镇定的威胁着,搬出了伍天覃的名号来。
不想,挨了元宝儿一脚的马富贵酒气上头,竟当即呸了一口道:“敢踢老子的脸,老子今儿个不削死你。”
说着,竟然凑过来一把死死捏住了元宝儿的小脸,噗哧着口水一脸凶恶道:“二爷?呵,老子风流快活的时候,伍家那伍小二还没出生了,休得拿他来吓唬老子。”
说着,肥腻腻的横肉一下一下打颤着,只死死捏着元宝儿的笑脸,一脸猥琐道:“老子馋你这小儿这身嫩骨头馋了大半年了,今儿个总算是让老子给逮住了,天王老子来了,今儿个老子爷要痛快一遭。”
说着,便直接朝着元宝儿脸上凑了去,笑眯眯道:“元宝儿,乖乖的,叔叔保管今儿个让你快活似神仙——”
不想,刚一凑过去,忽觉得耳朵骤然一疼。
马富国疼得一下弹开,死死捂着耳朵,抬手一摸,手掌上瞬间噌了半巴掌的鲜血。
他差点儿被这小儿咬掉了只耳朵。
当即马富贵那只独眼龙眼睛一点一点阴狠了起来,见那小儿挣扎着要跑,他一把拖住他的腿凑过去死死掐着他的的脖子,抬手便是两个恶狠狠地巴掌扇了去。
元宝儿被这两个巨大力道的巴掌扇得眼冒金星,不过片刻功夫,头一歪,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马富贵见人被打晕了,当即将人抱了起来,朝着一旁送菜的推车车筐里一扔,便推着推车不紧不慢的朝着西门边角一处边角小门方向推了去。
第169章
“元宝儿那狗东西呢?是不是又躲懒睡下了,竟还敢不来接爷的驾!哼,爷还没回,他倒是先睡上了。”
话说伍天覃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凌霄阁,原本安安静静的院子因他的回来,开始灯火通明了起来。
院子假寐的丫鬟婆子立马穿了衣裳起了,送水的送水,送茶的送茶,瞬间好不热闹了起来。
伍天覃浑身酒气熏天,进屋便率先洗了把脸,叫人备水沐浴,往里头耳房方向扫了一眼,一边脱下身上繁重的华袍,一边活动着筋骨,蹙眉问着。
这时,主动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来的四喜闻言,立马惊讶道:“元宝儿一早就去接爷您的驾去了,小的回了府后便马不停蹄的唤了他去迎爷您,他虽不情不愿,却也磨磨蹭蹭的拎着灯笼往外去了,莫不是那小儿与爷走岔了,还是……还是上哪儿贪玩去了不曾?”
四喜一脸夸张的说着,说完,还立马伸长着脖子四下搜寻着,作势搜寻着元宝儿那小儿的身影。
原来,四喜常胜今儿个本随着伍天覃外出走动,快回到太守府时,伍天覃这几日忙活,有日子没正眼瞧过元宝儿那小儿了,不知那小儿最近又闯了什么祸不曾,在距离太守府两条街的时候随口问起了常胜,问道:“你猜元宝儿那小儿这会子在作甚?”
常胜笑着道:“定早就呼呼大睡了。”
伍天覃闻言,嘴里冷哼一声,道:“睡觉倒还好,只要别给爷再去赌钱就算他乖觉听话了。”
说着,便一时临时起意,让四喜提前去将那小儿唤到门口候着,料想他一会儿见到他定是一副蔫儿吧唧,不情不愿的模样,伍天覃想到一下马车便能看到他那副气呼呼地模样,他便高兴。
这会子听到四喜的话,伍天覃瞬间眉头一蹙,只将手中的湿毛巾朝着银盆里头一砸,那双狭长的双眼朝着四喜脸上一扫,道:“他何时去的?去了多久呢?”
顿了顿,又道:“去的二门?”
那双犀利的双眼仿佛能直入人心,令人无处遁形。
看得四喜心头莫名一慌,一时拽了拽手指,强自镇定道:“小的……小的一回院便通知他去了,去了约莫有一刻钟了,去的正是二门。”
说着,四喜想了想,又道:“有这功夫,按理说打个来回也该回了。”
顿了顿,眼珠子一转,立马小心翼翼地看了伍天覃一眼,道:“走的时候小的见那小儿哈切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莫不是这会儿歪在哪个地方打起盹来呢?”
四喜小心翼翼地猜测着,说完,又隐隐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如此,小的该随他一道去的。”
四喜抓耳挠腮,装模作样的悔恨着。
伍天覃闻言抿着唇看了他一眼,半晌,拧着眉头道:“派人去寻,沿着二门一路仔仔细细的寻过去,墙根和角落里都不要放过。”
四喜闻言,立马领命而去。
四喜刚走,伍天覃便又将常胜唤了来道:“你领着那个看门的,原先跟元宝儿住一屋那个去厨房那个方向找找,对了,西门那个马厩也去瞧瞧,看看那里今晚有没有赌钱的,若那狗东西今晚又去赌钱了,给爷一路将人拖回来,爷要打断他的狗腿!”
伍天覃松了松领口,咬咬牙说着。
常胜笑着道:“是,爷,那小儿若再敢赌钱,小的一准将他的赌资全部没收了。”
常胜淡淡打趣着,转身唤着长寅,又带着几个随从一路浩浩荡荡的朝着厨房西门方向去了。
彼时,伍天覃并未曾多么担心和着急,只以为元宝儿这狗东西又不务正业,跑到哪里祸害去了。
他素来是个不着调的,想让他消停听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元宝儿乃他凌霄阁乃他伍天覃跟前的人,放眼整个太守府对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整个府里没几个人敢随随便便欺凌他,何况,元宝儿那狗东西机灵着呢,小脑袋瓜里鬼心思一筐一筐的,连他在那小儿手里都吃过不少亏,伍天覃料想没人能够动得了他。
此时此刻,他从未将危险二字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倒是一时想起了正房那边。
太太倒是有可能有些心思,不过太太一贯心善,何况事关于他,行事不会太过激烈,伍天覃倒是并没有太过担心。
全当是元宝儿这狗东西自己偷懒,不知歪在哪个角落里睡懒觉去了,亦或者去干什么更加狗胆包天的事儿去了。
直到,约莫一刻钟后,伍天覃沐浴完后,披着浴袍缓缓踏了出来,泡了壶茶,耐心十足的坐在太师椅上,端起了架子,预备今晚好生大动干戈一场,不想,这时分别以四喜和常胜外出搜寻的两拨人马纷纷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竟全部扑了个空。
不但如此,只见常胜还难得一脸焦急古怪的带回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消息道:“小的将整个去往厨房和西门的路径全部都翻遍了,甚至将厨房里的人和马厩里的人全部叫醒发问了,却无一人在今夜见到元宝儿那小儿的身影,可怪就怪在,虽未曾寻到元宝儿那小儿的身影,可小的在厨房去往西门中间的那片竹林外头发现了一个烧了一半的灯笼骷髅架子,从那灯笼架子的形状和造型上依稀可见正是咱们凌霄阁的灯笼,像是元宝儿那小儿时常拎着的那个,只是——”
常胜一边说着,一边疑惑担忧道:“只是,只是好端端的灯笼如何被烧了,灯笼被烧了,却不见那小儿的身影,后小的再细细寻找,发现那竹林外头似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故而小的……小的推测是不是元宝儿莫不是在那竹林外头遭遇……遭遇到了什么。”
常胜一脸凝重艰难开口说着。
说完,看了长寅一眼,长寅立马捧着那个被烤糊了的灯笼架子朝着伍天覃跟前一送,一脸焦急坚定道:“爷,这个灯笼就是宝儿往日里爱拎的那个。”
伍天覃听到这里,神色一沉,看着常胜,长寅二人凝重的脸色,看到那个被烤得黑乎乎的灯笼架子,当即抬手朝着桌子用力一拍,只一字一句阴冷道:“谁敢在我伍天覃的眼皮子底下作祟,我伍天覃上天下地也要将他给揪出来。”
当即噌地一下起了身,板着脸一字一句道:“守住府里四个门,立马派人给爷一一去探去寻,便是将整个太守府翻过来,今夜也势必要将那小儿给爷寻回来。”
说着,大手一挥,随手揪住一旁的袍子往肩上一披,竟亲自步履匆匆朝着厨房,西门方向迈了去。
第170章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透出一抹细微的光亮来。
视线还未曾全然清明,一丝痛苦便已率先透过头皮,直接传入大脑。
话说元宝儿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脸嘴胀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脑门,摸了摸嘴角,指尖所触及到的地方瞬间疼得他龇牙咧嘴,迫使他全然睁开了眼来。
皱着整张小脸定睛一瞧,瞬间令他神色大变,只见自己此刻被人捆住了双脚,躺在了一处陌生的大炕上,只见这炕上简陋,铺的灰黑色褥子,又脏又乱,炕上堆放着一床熏色被子,鞋袜,衣裳乱堆着,像个狗窝似的,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酸臭味。
再定睛一瞧,只见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屋子东角点了支蜡烛,将整个屋子堪堪照亮,只见里头除了张桌子和柜子再无其他任何家具装饰,桌子上还满是残羹剩饭,凳子七倒八歪,整个屋子脏乱又恶臭,令人多待一会儿唯恐要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