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儿见太太红着眼圈,一时讷讷说着,顿了顿,想起了什么,立马开门见山道:“对了,小的马上要跟着上京了,想着不知太太是否有何需要吩咐的不曾,便特来一问。”
元宝儿微微抿着嘴说着。
他这话一落,便见俞氏骤然抬起头来,直直盯着他。
元宝儿亦是难得抬着眼,回看着俞氏,这一回,眼神没有片刻的躲闪。
两人四目相对间,似乎品出了对方的意图。
良久良久,忽见俞氏深深看着元宝儿,满脸神色复杂,却是骤然开口道:“你可有怪过我不曾?”
俞氏冷不的开口问着。
虽没头没尾的,元宝儿却知道她指的乃何事。
一时摇了摇头道:“小的知道太太的苦心。”
这话一出口,不知触动了俞氏哪根心弦,便见俞氏立马用帕子捂住了发红的眼,只止不住双肩轻颤了起来,她捂着眼,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只低低呜咽了起来,似终于忍不住释放了满心的担忧和害怕似,对丈夫的,对儿子们的。
元宝儿一直默默看着。
直到很快俞氏止住了情绪,用帕子擦干了眼泪,随即缓缓开口道:“劳你还惦记着伍家,覃儿曾经那样对待过你,我跟老爷也刻意的冤枉过你,我们伍家对你有愧,可伍家如今沦落至此,你竟还如此惦记着伍家,是我们……是我们亏待你了。”
俞氏叹了一口气说着。
元宝儿抱紧了手中的包袱,却道:“小的的爹娘是老爷救的,小的的命是伍家救的,谈不上亏不亏待。”
说着,忽而嗖地一下抬起了头,直直看着俞氏一字一句开口道:“太太放心,小的虽人微言轻,成不了大事,可若能出一分力,小的定愿意出上一分力,若是不能,至少小的……至少小的也要过去将老爷他们带回来。”
元宝儿一字一句一脸正色的说着。
俞氏见他一脸正色,又见他小小年纪,一脸坚韧,其实,他入凌霄阁受过的那些苦,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亦知他本性不坏,其实一开始见他便觉得是十分讨喜的,若非跟覃儿之间不清不楚的……
如今,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会儿她被困在这败落的宅子里,束住了手脚,成不了任何事情。
如今见他双眼清澈,一脸坚决,当即用力的握紧了身下的交椅扶手,良久良久似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了似的,只见她深深看了宝儿一眼,方飞快起了身,随即转身弯腰,将垫下梳妆台下的一本书册拿了出来,随即缓缓走向宝儿,将手中的书册递到了宝儿跟前,冲着元宝儿一脸凝重严肃道:“这是老爷被抓前匆匆交待给我的,原本伍老爷早就在查贪腐一案,前些日子刚好有了些眉目,正要上书天听,结果不想这么快被人察觉反倒是被人污蔑栽赃了,这一本书册是真正的贪污名册,里头记录了真正的贪污人的名讳,你入了京城后想方设法将东西交给相府柳家,或许伍家还有一线生机,记住,这是伍家获救的唯一证据。”
俞氏双目紧紧盯着元宝儿,目光前所未有的锋利和精悍。
元宝儿听了骤然一愣,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有些激动似的,飞快将书册接了过来,却见俞氏紧紧捏着,不曾松手。
“你不要看,这里面的内容牵扯到半个朝堂,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俞氏一字一句咬牙开口说着。
元宝儿点了点头,却见依然扯不动。
这时,嗖地抬眼,对上了俞氏锋利的目光。
“这东西会给人带来杀生之祸,你要想清楚。”
俞氏盯着宝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说着。
元宝儿闻言,只咬咬牙,一字一句回着:“太太放心,便是死,我也定会带到。”
第190章
话说一连着赶了近三个月路,到京城时,已是次年三月的事儿了。
元宝儿一行对路线并不熟,押送伍家的队伍又乃军队,加之怕姓卫的发现,便不敢跟得太近,故而导致一路北上时几次走岔了道,等到赶到京城时才发现伍家已在半月前便早早入京了。
而伍家一案,早在年前便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因涉及宫里的贵妃和皇子,京城的动荡远比元陵城来得更加猛烈更加凶恶,说是地动山摇也毫不为过。
远在千里之外的元陵城尚且闹得风风雨雨,却不过是被殃及到的余波罢了。
由此可见,年前在京城的这场浩劫该是怎样的迅猛和瘆人。
哪怕是到了年后的三月,依然满城沸沸扬扬。
无他,原是半月前远在元陵城的伍家人被押解回京了,经过半月的审查,虽未曾做实伍家谋反的罪名,却坐实了伍家贪污受贿赈灾银两一百八十万两款项的罪责,此案一出,瞬间让京都百姓目瞪口呆,气愤不已,最终由三法司裁决判定于伍家所有男丁三日后于菜市口问斩,所有女眷则被流放和充妓。
此消息一出,一度震动整个京城,成了近日来满京最为热闹最为激烈的一个话题。
要知道,伍家原本就居在京城,伍家二房的两个公子更是自幼在京城长大,大公子伍天瑜便不说了,其二公子伍天覃可谓是名震满京的角色,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的大名。
也就这两年他离京了,不过京城依然满是有关他的传说。
如今他冷不丁回京了,此事于满京而来本就是爆炸性八卦一件,却不想这次回来不是胡作非为的,竟是回来被砍头的,于是,更加为这件火爆事件平添了许多戏剧性的色彩。
刚入城门时,元宝儿等人就见城门外的百姓议论纷纷,元宝儿似乎听到有关“伍家”有关“伍天覃”之类的字样,又见许多人簇拥到城门外头的告示栏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立马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赫然看到告示栏上贴了四张头像,乃官府通报,伍家人要于三日后菜市口被问斩。
看到这个消息后,元宝儿身子一个不稳,险些直接一头朝着对面城墙上直直扎倒了去。
他被人搀扶回马车时,整个身子都还在隐隐发抖,只觉得身子一阵软绵无力,连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
来时,虽一腔孤勇,虽在太太跟前跨下了海口,却不想,上京这一行远不如想象中顺利,万里之途,赶路三月,险些耗费了四人大半心血,如今风尘仆仆赶来,来得头一日竟遭此噩耗。
京城并非元陵城,当初元陵城有太守大人坐镇,满城人都是有奔头的,任何人遭了冤,受了欺,可直奔太守府,因为百姓们知道,那里端坐着一位为民请命的好官。
可这京城,天子脚下的权贵地,放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一片陌生之处,焉知这里头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待元宝儿稳了稳心神后,将车帘轻轻一掀,远远地看着城墙上贴着的告示,四张画像,元宝儿一一辨认着,为首那名儒雅长辈元宝儿不曾见过,瞧着威严端正,料想是伍家在京城上任的吏部尚书伍敏之,余下分别是伍大人,伍天瑜,和伍天覃。
不过,这一看去,隐隐发现了一丝不同,只见在伍天覃上边标注的内容与其余三人不同,只见上头用朱红墨笔圈了个重点,竟是一张悬赏令:协助官府捉拿逃犯伍天覃者官府赏银万两,提供逃犯线索者赏银千两。
看到这张告示,元宝儿顿时激动得伸出了半个身子,直接探出了窗外。
大鳖怪,大鳖怪竟然……他竟然逃脱呢?
这是真的假的?
大抵是这个消息过于振奋,惊得元宝儿不管不顾,甚至来不及走马车门,只一个缩身,一个飞身,直接从窗子口嗖地一下跳了出去,飞快蹿到告示栏前再度定睛一看,这一看,元宝儿差点儿忍不住当场喜极而泣。
是真的,大鳖怪逃脱了。
他逃脱了。
与此同时,耳边百姓们纷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道:“听说这伍天覃在入京的头一晚便逃脱了,他倒是有几分能耐,听说押送他的队伍可是秦大将军亲自押送的,五百人一支的队伍,竟都让他逃脱了,倒是有几分本事。”
“秦大将军可谓奉命亲自去元陵城押人的,这让犯人逃跑了,岂不是会丢了乌纱帽?”
“他丢不丢乌纱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有笔现成的买卖,就不知哪个能赚得了这笔银子呢?”
“哎,要我说这伍天覃既已逃走了,这大半个月过去了,怕是早就逃得远远地,哪里还轮得到咱们赚上这笔银子,依我看,还是不费这个心思了。”
“可保不齐万一他脑子有坑,想回来了呢,要知道,他一家子可都在城里了,三日后便要被杀头了,他能置之不顾,要说我,他要入城,横竖是要打这道门过的,咱们几个要不蹲守蹲守,万一捉了个瓮中捉鳖可不赚大发了。”
话说,告示栏下,两个男人说得赤红了眼。
说着说着,忽而听到其中一人当场嚎叫一声,疼得原地直打滚,一咬牙扭头,只见人群外一小儿恶狠狠地瞪着他,还朝着他龇牙咧嘴,正欲追过去时,这时又见他扔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直直朝着他的脸面砸了来,那人吓得立马打滚躲藏,嘴里连连破口大骂,等到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时,哪里还见那小儿半个影儿。
“直接去相府。”
话说元宝儿上了马车后,直接朝着马车外赶马的黑娃吩咐着。
黑娃勒紧马绳,驾地一声,马车便朝着城门里头缓缓驶了去。
原本元宝儿还做了不少准备,预备搅得整个京城天翻地覆一番,可如今时间紧迫,他已无多少时间准备,只派了黑娃铁栓二人去召集找寻满城的叫花子,自己则同长寅二人直奔相府。
“我与你们家柳姑娘有过姻亲,这是我们二人的定亲信物,劳烦小哥代为通传一下。”
话说相府外,元宝儿一身气宇轩昂,他一手执扇,一手背在身后娓娓道来,一举一动颇有些章法,看着相貌气度便知此人非同寻常。
说着,看了身后长寅一眼,长寅立马朝着对方塞了个钱袋子。
看门人见他们出手大方,看着非富即贵,又见与姑娘定过姻亲,当即不敢怠慢,只立马笑呵呵的将人请入门内安置道:“公子稍作休息,小的立马去通知老爷和小姐。”
作者有话说:
各位,本文已着手完结了,大约200章出头的样子,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就快要完结了,后续还有些番外交待二人之后的生活,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先跟大家报备下,感谢大家一路相伴至此,谢谢。
下一本《青山撞我》有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关注下,谢谢。
成亲第二日,安阳郡主宫婳还瘫软在床榻上酣睡未醒,探花郎顾青山便已远赴西南边陲之地上任,这一去便是整整三年。
外界皆传安阳郡主因此前感染天花,那张芙蓉面成了麻子脸,故而遭那顾青山不喜,竟连上任也不肯带去,方一成亲便让那安阳郡主独守空房,成了“下堂妇”。
不想,那安阳竟也不是吃素的,那顾青山前脚才刚出城门,后脚安阳便哐哧哐哧收拾东西直接从帅府搬回了她的郡主府。
三年期间,每三月家书一封,除此以外,再无任何联系。
日子一久,安阳渐渐忘记了自己早已为人妇这件事实。
直到三年后某一日夫妻二人在安伯侯府的一场桃花宴上偶然相遇。
安阳觉得眼前那道腰背挺阔,身长玉立的身影略有些眼熟,直到那道身影缓缓朝她走来,目光一抬,看清那张脸时,安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原是她半个世纪以前嫁的那位远去西南边陲之地上任的七品便宜县令夫君回京述职来了。
第191章
话说元宝儿同长寅二人在客厅稍作休息,一连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人主人露面。
时间一长,长寅忍不住着急开口道:“宝儿,你说,你说,该不会是柳家人不想见咱们罢?”
长寅忧心忡忡的说着。
元宝儿方才虽没有直接表明来意,可是那个定亲信物却是俞氏亲手交给他的,乃当年大公子伍天瑜和柳家姑娘的定亲信物,实打实的,也算是隐晦表明来意了。
不过,如今伍家处在风口浪尖上,所有人恨不得急急跟他们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上了,便是柳家不想触碰这个霉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据说柳家跟伍家因这门亲事曾一度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断了多年的关系。
元宝儿一度怀疑太太为何让他来找他们。
不过太太的吩咐,必然是有太太的道理的。
“不急,慢慢等着便是。”
元宝儿淡淡说着。
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也着急烦躁。
说不着急是假的,必定三日后伍家人便要被砍头了,这偌大的京城,他连东南西北都还没有摸透了,一时像是无头苍蝇似的,眼下除了等便唯有一个等字了。
便是柳家不愿相助,至少也得从他这里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或者指点几条可走的路不是?
元宝儿难得挺直了腰杆,耐心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