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遗憾的是,至今都未能找到廖绕与二皇子私通的证据。
廖绕说廖夫人知晓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哪?
这话是何意思?
他们想要的东西自然是廖绕与二皇子私通外敌的证据,廖夫人这些年一直在帮他们找,若是知晓,定是已经将东西交给老尚书。
思及此,七信忍不住望了容舒一眼。
那日廖夫人的马车被炸,这位姑娘知晓后,十分笃定地说廖夫人不会死。
马车爆炸时,廖夫人正在来锦绣阁的路上。
只那时城内百姓人心惶惶,险些便要发生踩踏的意外,廖夫人见状,便在小秦淮河边下了车,带着两名护卫亲自指挥百姓们离开。
也正是这一举措,救了她一命。
乌日达在那马车里埋的炸药不少,爆炸时波及甚广,廖夫人虽未伤及性命,但也受了不轻的伤,到这会都还未醒来。
容舒与七信说了半晌子话,椎云便过来了,带来的消息居然还同七信一样,都是说顾长晋受伤的事。
怎地一个二个都在同她说顾长晋受伤的事?
方才听七信说话的语气,顾长晋伤的应当不重,怎么椎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顾大人伤得很重?”
椎云道:“这次四方岛的海寇用的武器十分精良,火铳往身上一打便是个血窟窿,大炮一轰,再精良的海舰都挡不住,主子身上好几处地方都受了伤。”
椎云这话只说了一半,顾长晋的确是被火铳伤了,不过都是擦伤,撒一把伤药便能好。
容舒闻言便差人提了一木箱的药来,对椎云道:“各大药铺的东家送了不少药物过来,云公子把这箱子药带去前线给那些受伤的将士罢,顾大人正好也能用上。”
她说完这话,想起还有好些药没清点没归类呢,叮嘱了两句药的用量便忙去了。
落烟跟在她身后,剜了他一眼便同容舒一块忙去了。
椎云叫她这话说得一噎,可又无从反驳,只好运药去了。
容舒这几日是真忙。
战火一起,不仅应急药物要备足,粮草也不能缺。
大胤的国库惯来是不大充盈的,江浙一带各卫所的粮草时常捉襟见肘。
此番四方岛的海寇来势汹汹,这样一场硬仗还不知何时会结束,充足的粮草便是前线的底气,总不能让前线的士兵饿着肚子去杀敌吧。
粮草这事柳元原是交给了七信负责,只七信见容舒不过两日功夫便说服了扬州城内的大药商主动献药,索性便让容舒同他一起要粮。
容舒自是一口应下。
沈家从前就是做粮食生意起家的,在扬州有几处大粮仓,可惜沈治为了换盐引,已经运走了大部分的粮食。
容舒将剩余的粮草都提了出来,送到前线去,又亲自去扬州几家大户要粮。
她如今出门,都是带着落烟一块儿。
从前在大同,丹朱县主负责的就是后勤的事。
大同那头的粮草比江浙这边还缺呢,丹朱县主要粮要出了板砖一般厚的脸皮,也要出了门道,就连落烟这般寡言的人,一要起粮来也能侃侃而谈几句。
有落烟在,容舒对这些个后勤事倒是上手得极快。
前世梁将军他们鏖战了三个月方守住扬州,容舒的目标便是先把三个月的粮草给备足了。
能劝得旁人主动捐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还能借呢。
椎云每隔两日便会同常吉通一声气儿。
有时是常吉来,有时是椎云过去。
今儿便是椎云过来。
先前两次椎云过来时,顾长晋都不在,要么是与梁将军商量军务,要么跟着蛟凤的船舰杀敌。
只今儿他运气好,一进营帐居然就见着了顾长晋。
椎云正想吊儿郎当地想说句玩笑话,瞧清里头的情形,唇角的笑容彻底凝住。
顾长晋坐在一张软垫上,左边肩胛赫然一个血窟窿。
常吉在他身旁一面儿红着眼眶碎碎念,一面儿翻着药匣子。
顾长晋额间渗着细汗,瞥见椎云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淡声吩咐道:“常吉,你出去盯着。椎云,拿一壶烈酒来,替我将里头那颗钢珠撬出来。”
这是被火器打中的伤口,里头那颗钢珠不撬出来,这伤口便不能好。
短匕烤火,烈酒往伤口一泼,匕尖稳稳割开血肉。
顾长晋闭上眼,唇白得似冬日霜雪。
不多时,只听“噹”的一声,一颗钢珠从血肉里被挖出。
顾长晋将余下的半壶酒慢慢往那血窟窿里浇,低声问着:“内城如何了?”
他嘴里问着内城,可椎云知晓他问的还有容舒。
每回与常吉通气儿,椎云说完内城百姓的事儿,必定要再提几句容姑娘的事儿。容姑娘的脚伤如何了,容姑娘如今在忙什么了,容姑娘今儿又见了谁了。
眼下听顾长晋问起,便道:“百姓们已经不惊慌了,除了城隍庙,城墙根下好几个地方都用来做处理伤患的地方。在容姑娘的带领下,百姓们自发组成十数个小队,在这些地方轮岗。”
椎云说着便看了顾长晋一眼,见他垂着眼听得格外仔细,又继续道:
“容姑娘的脚伤已经好了,走起路来与从前一般无二。前几日七信公公不是让她一同管要粮的事么?沈家主动开粮仓支援前线,好些城中大户也跟着开粮仓赠粮,听说已经将咱们这数十个卫所两个月的粮都要好了。”
顾长晋放下酒壶,接过常吉递来的布帛,慢慢擦着肩上的血水,道:“她可会觉着累?”
这话一听便知是自家主子是怕七信公公累着了人容姑娘。
“属下瞧着容姑娘比从前清减了些。”椎云忖了忖便道:“主子可要我同七信公公说说?”
顾长晋道:“不必,她喜欢便让她去做,她惯来不是袖手旁观的性子。若她累着了,便劝两句,总归四方岛的人撑不了太久。”
椎云打量着顾长晋煞白的脸,还有衣裳上那一大片血渍,忍不住道:“容姑娘方才还特地让我给主子送药来呢,您可比她更需要休息。”
顾长晋看向他抬进来的那一大箱药,唇角微提,道:“我这伤,不要同她说。”
到底是失了不少血,又伤得不轻,顾长晋说罢这话便道:“都出去吧。”
待得二人出去,顾长晋靠着墙阖起了眼。
海寇还在疯狂着想要攻上岸,红衣大炮对着梁霄用一艘艘战舰与无数士兵设下的防线轰炸。
顾长晋意识有些涣散,只觉营帐外的炮火声愈来愈远,渐渐消失在耳边。
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容昭昭,恼我吗?”
顾长晋睁开眼,入目是一顶绣着石榴花开的幔帐。
是个寂寂凉夜。
床头一豆羸弱烛光摇曳,借着这微弱的光,顾长晋看清了坐在榻上的姑娘。
那姑娘一双桃花眸亮若星辰,正抱着个月儿枕歪头打量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香。
顾长晋轻轻凑向前去,鼻尖擦过她花瓣般柔软的唇,他嗅着她腮边的梅花酒香,沉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恼我吗,容昭昭?”
第五十七章
“顾允直, 我为何要恼你?”那姑娘眼底浮出一缕疑惑。
“我昨儿让你一个人走了,没回松思院。”顾长晋低低地道:“恼我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那姑娘好似想起来了什么。
昨儿在书房, 她画着画, 他伏案写呈文。也不知什么时候, 他忽然停下,端着茶盏靠在窗边看她。
眉眼十分难得地缀了点笑意。
二人对视的刹那,她的心“噗通”“噗通”跳得极快, 跟揣了只蹦跶个没完的兔子似的。
那个瞬间,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她了?
可快回到松思院时,也不知为何, 他眉眼忽又冷下, 跟着安嬷嬷去了六邈堂,就好似在书房的一切都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幻觉。
恼吗?
“当然恼了,顾允直。”容舒抿着唇,缓缓道:“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
她“以为”了两声, 可那句“你喜欢上我”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以为什么?”顾长晋乌沉的眸子一瞬不错地盯着她,“容昭昭, 你以为什么?”
这姑娘却不肯再说了,小嘴一抿,只睁着眼看他。
他也不追问, 从她怀里抽出月儿枕, 抓着她的手贴向他脸颊, 道:“容昭昭, 掐。”
小姑娘在怔楞一瞬后,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瞪圆了眼道:“我为何要掐你?”
“解气。”顾长晋再次捉住她的手,“以后你恼我了,就掐我解气。”
这次容舒没再挣脱他的手,还真轻掐了下他的脸,问道:“你,不疼吗?”
“不疼。”男人弯起唇角,“记着,梦里的顾允直是不会疼的,你恼他了就欺负他。”
这话一落,他立时便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
小姑娘当真是下了狠手掐他,掐了一下还不满足,又接连掐了几下,直把他脸颊掐出一道道红痕。
她盯着他被掐红的脸,好奇问道:“真不会疼?”
男人笑了声,淡“嗯”了声,想说“不疼”,只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眼前的场景忽又变了。
依旧是那屋子,依旧是那张拔步床。
石榴花开的幔帐被溜进屋里的风掀起一角,满室馨香。
她红着眼,泛着泪光同他道:“你知道一个人的喜欢都是有时限的吗?顾允直,我会不喜欢你,总有一日,我会不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