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大方方牵着秦恕的手晃来晃去, 前后有宫人挑灯, 二人脸上的笑意被灯光照得一清二楚,连私语都是交颈接耳的, 根本不必在意规矩与旁人的目光。
皇帝带着太后与众妃子在河对岸看着,太后特许,大家放灯不必专门为她祝寿,也可以写些自己的心愿诉求, 升到天上, 好叫老天知道。
岳金銮往长明灯里点火,灯笼罩子上都是大书法家写的祝寿字样, 字迹非凡, 她转过来看了几条,突然朝宫人伸手,“取笔来。”
宫人取来笔墨, 岳金銮在一盏空空的灯罩子上, 写完了对亲眷的祝愿,尔后递给秦恕一支笔,另择了一盏空灯,“这个我们一起写吧,写你我互相的祝愿, 你少写点,给我腾腾地方, 我只怕一盏灯都不够我写呢。”
她用笔杆子戳着下巴窝儿,“也不知道老天爷嫌不嫌我贪心,唉,堂堂宝宁郡主居然有如此多的心愿,真让人看笑话。”
秦恕但笑不语,执笔在灯背面写着什么。
岳金銮见他不回答,故意拔高声调,“我这都是为了你喔秦恕,我写这么多,都是希望你好运连连!”
秦恕笔尖一滞,含笑从灯笼后移开眼神看她,“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皇帝一诺千金,岳金銮嘴角上扬,“要不然就——”
“就以身相许?”秦恕挑眉。
岳金銮整个人差点弹起来,偷偷摸摸左顾右盼,形同做贼,“你这人!小声点!万一让别人听见怎么办,我同你讲,我这么好,肯定有的是人要和你抢,想娶我的人能从这儿排到爪哇国,到时候碰到棒打鸳鸯的,我们俩就没法闷声谈恋爱了!”
她看上去比秦恕还着急,两只小手举在耳边做出猫爪状,想形容那些肖想娶她的癞□□有多恐怖。
事实如此。
上辈子在她许配给太子以前,有人为了比谁先踏进岳家门槛提亲而当街打起来。
只是到底是想娶她,还是娶岳家的泼天权势,就未可知了。
秦恕牵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不会有人再敢觊觎你,更没有人会拆散我们。”
外人看着他笑意甚浅,神情清冷的像夜色下的秋水白浪,只有岳金銮才能看见他睫羽所覆之下,仅对她一人的昭昭情衷。
岳金銮想到上辈子那些人为了争夺她而诱发的血案,轻啧,“万一偏有人胆大妄为?”
秦恕敛去笑容,声冷如锋利可断人颈项的冰刀,“那便都杀了。”
他说完,朝岳金銮弯弯眼睛,“阿柿,有我在,什么都不要怕。”
岳金銮一刹那仿佛见到了那个遇神杀神的修罗。
但她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回捏他的手,梨涡盛蜜,“若真有人胆大妄为想夺我,我亲自要他性命——真当这世上什么人都降得住魔头?我只让你降。”
秦恕道:“我只让岳金銮降。”
放了灯,那承载着他们寄愿的长明灯飞往夜空,逐渐化作一星遥遥的明光。
岳金銮果然写了好多好多,可能是墨迹太多,那盏灯果然比别的都飞得慢一点。
她好奇问:“你写了什么?”
秦恕看着灯,“说出来就不灵了。”
岳金搓搓小手,“不会的,偷偷说,没人听得见,拜托拜托,我想知道。”
秦恕看她,“你写了什么,先告诉我。”
“我写的太多了,背不下来,不过我记得有一句是:希望我长命百岁,和秦恕生的小孩要漂亮一点,不要太笨,不然显得我遗传不好。”
秦恕:“为什么是你遗传不好?”
“因为你很好呀。”岳金銮害羞地小声道:“本来我也觉得我遗传的很好,但是我有个好傻的臭哥哥,足见生小孩这个事有概率性,万一我生的小孩没有随到我的好,随到了差的那部分怎么办?”
秦恕忍俊不禁。
岳金銮看他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写了什么呀!”
秦恕垂眸正要开口,忽而抿唇,“以后再告诉你。”
岳金銮听了个寂寞,气得掐他的腰,“你这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骗子!”
秦恕任由她胡闹,连笑容都是懒洋洋的,“那岂不是和小骗子是天作之合了?”
岳金銮:太可恶了!怎么有如此旁人喜欢就胡作非为的人,真是、真是……喜欢死了!
·
众皇子和表妹们坐在亭子里饮茶谈笑。
岳金銮与秦恕因为在无人处多说了会悄悄话,最后到的,刚巧听见江犁雨一声幽魂怨女般的长叹,仿佛要将肺叶里最后一口吊命的气也叹出来。
不禁让岳金銮想到一句名言——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但江犁雨就算死了也不会怎么善。
“宫里都在传,三弟是福星,贵妃娘娘难孕多年,一收他为养子便怀上了,父皇高兴的不得了,原本就因为太后娘娘多青睐三弟几分,现在更是恨不得日日召见他,指望他多带来吉运。”太子酸溜溜道。
四皇子秦修年纪不大,但因为智商异于常人的关系,看待任何事物都自有一种老成通透,以及轻蔑,“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父皇乃是真龙天子,仰承上天之诏,世上再无比父皇更伟大的人,何时需借他人吉运了?莫非殿下这是在隐喻什么?”
秦修说着,剥了颗三月红往表妹唐小蛮手里丢。
唐小蛮带着五皇子秦晋开心得啃荔枝,他们和秦晋的小表妹三个人都是小孩担当,啃得满脸都是果汁。
太子面部抽搐,“……当然不是,我这不是意思意思,夸夸三弟吗?”
秦修凉嗖嗖道:“这可未必见得是夸。”
太子瞪他:就你多嘴。
秦珩听不懂他们明争暗斗,只当听相声,往嘴里丢开心果。
表妹们原本都不会插嘴宫中的话题,各自安静坐着,只有江犁雨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声,“贵妃娘娘突然收养三皇子,恐怕自有打算,只是没想到会突然有孕。这女人自然疼自己肚子里怀了十个月掉下来的肉,三皇子这么大了,同贵妃娘娘再亲,又能多亲,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娘。若生个公主也罢,生个皇子……”
江犁雨看了眼众人,“只怕三皇子如今苦尽甘来得来的地位要岌岌可危了。”
除了太子以外的几个皇子和她都有代沟,听了当没听见,谁也不参与她这作死的言论自沉沼泽。
只有太子捧场捧得最欢。
“我亦为三弟担心,他多可怜,从小没了生母,又不为父皇所喜,自然和我没得比。也是我年纪小,不知道帮衬着他些,现在想想,我这个当兄长的实在是后悔,他现在终于得了贵妃娘娘扶持,我心里为他高兴,可谁料居然有这一出,这可真是……”
太子与江犁雨相视点头,江犁雨接棒继续道:“表哥说的是,前几朝不是有位得圣宠的王皇后,多年无子,收养了嫔妃所出的皇子,不多时自己便生了嫡子,立刻将那小皇子遣给原母,皇子不甘,抱怨几句,王皇后便向皇帝进言声称皇子口出不逊有辱嫡母,害得皇子受了重罚,再也没能得皇帝欢心。”
她突然止住话声,眼珠轻转,再开口时,娇声沥沥如雨,悄然打在人的心田上,“三皇子可真可怜呐。”
岳金銮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秦恕。
秦恕一脸漠然,像是听了段猪狗和鸣,长眉毅然不动。
她突然捂住他耳朵,将他带到假山石背后,才把手放下,认真地问,“刚才太子和江犁雨说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
秦恕慢慢点头。
“你不要听他们的,他们都在放屁!”岳金銮炸毛道:“你不需要担心姑母生了小孩就不要你了,她不是那种人,我们岳家人不是那种不负责的人,他们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跟你讲清楚,姑母不会不要你,我岳金銮也不会不要你的!”
她生气时像个小花豹,眼里的星星化作小火苗,随时打算摁住猎物的咽喉咬出鲜血。
总之,奶凶奶凶。
秦恕漫不经心看着她长齐了的牙,那么娇小的人,秀气的连牙都是小小一颗。
“知道了,你想要我。”
岳金銮脸红,“也不是那个意思啦,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嘛。”
秦恕:“那你不想要我?”
岳金銮立刻板起脸,“乱讲,我只要你。”
秦恕便笑,“嗯,相信你了。”
岳金銮紧绷的小身板放松下来,她卷起衣袖,忿忿道:“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
她转身要走,秦恕拉住她,“你要去干什么?”
岳金銮:“我要去骂死他们!!!”
江犁雨正和太子喝茶,突然听见一串跫音带着铃声,摇曳而来,少女娇媚张扬的比那铃音还轻脆,字字带讽,掷地有声。
“我来看看是谁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猫护院——嚷嚷这么大声,不知道的还当今晚主角是你,来宾都赶着听你说书的呢。”
江犁雨僵住,抬头看去,看见岳金銮身披华服头戴金玉,居高临下冲她笑,“是你呀,江小姐什么时候改行说书啦,别收声呀,再讲一段儿,我去叫皇上太后也来听听你这嘴里叽叽咕咕不尊不敬都说些什么荒唐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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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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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江犁雨的眼睛不争气地红了, 这是她的拿手绝活,她好生委屈地看向太子,“表哥, 我不过随口说几句,不知道又怎么刺痛郡主的心了, 竟让郡主这般生气, 都是我的错。”
她嘴里在跟岳金銮道歉,却一直对着太子, 不知道的还当是她骂了太子的祖宗十八代。
不过岳金銮转念一想,也对。
刚才江犁雨提到的王皇后,就是太子的曾祖母,虽然不是亲的, 但也是嫡正的皇后, 这和骂人祖宗有什么区别。
太子刚才纵容江犁雨叽叽歪歪,这会岳金銮讽刺, 无疑也是打他的脸, 因而怒道:“阿柿,你怎能这样羞辱贵女,犁雨出身高门, 岂会同市井说书人一般, 你这话究竟是在折辱她,还是折辱江家?”
这问题可就大了。
都扯到家族脸面上来了。
太子不高兴也正常。
毕竟他的母家是江家,江家受辱,他这个太子脸上也难堪。
岳金銮想给他一记白眼问问他姓秦还是姓江,面无表情道:“在殿下心中, 江家的体面是体面,皇室的体面便不是体面了吗?王皇后把持后宫多年, 上至嫔妃下至宫人无一不夸她处事公平,身为皇子,竟对嫡母怀怨,出言不逊,孝道何存?何况江小姐不过区区臣子之女,竟然公然造谣皇家事,王皇后乃是皇上祖母,也是你能编排的吗?”
岳金銮说着,冷哂一声,“王氏系名门望族,一门多出皇后,当今太后娘娘便出自王家。与王皇后是亲姑侄,殿下和江小姐以为,若是让太后娘娘听见江小姐刚才那一番言论,她会是何感想?”
太子沉着脸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