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严重的情况无非是在未来某一天,我因为暗伤恶化猝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有对你们来说那是负担,是悲剧,对我来说却是求了多年的安息,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别这么说,倦。你别这样……”
萧始患得患失的样子让江倦想起了昨夜他一直在背后重复的那句“别走……求你了,别走,别背对着我,我害怕……”,不知怎么,竟觉着心尖发紧,有种近乎窒息的难受。
他并不想深究这份苦恼是从何而来,对萧始是否有真心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再感兴趣,只是觉着有些难缠,敷衍道:“知道了,你先放手,我跟你去,但你别得寸进尺。”
他破天荒跟萧始做了全套检查,连句怨言都没有,不过相对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对检查的结果也不感兴趣,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就连做心脏造影和浸润局麻的时候都没喊过疼,连帮他做检查的沈观都感慨这人真是太能忍疼了。
等检查告一段落,萧始拿着一叠报告进了江倦的病房。
为了方便检查,他提前换上了手术服,萧始见他那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样子就想逗逗他,手往被子里一伸,摸着他的大腿,“让我看看,穿裤子了没有?”
江倦正盯着天花板发呆,发现他进来就闭上了眼,对他的调戏也无动于衷,木然地回了句:“别摸,没穿。”
萧始轻轻摸了摸他右手臂上的穿刺伤,这会儿药劲儿还没过,他感觉不出疼,但萧始却觉着那伤仿佛是扎在了自己心上。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很傻。”江倦不用睁眼都知道他一定会用那种充满同情和怜惜的目光把自己从上到下洗一遍,“我累了,想睡。”
“你不想知道检查的结果吗?”
“不重要,我要是真的在乎,早就自己张罗检查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如果不是我还剩三个月可活的好消息就不必告诉我了。”
他句句都是戳心窝子的恶言,伤人至深,萧始却没说什么,沉默片刻,把盖在他肩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你今天做了造影,还是留院观察一天比较好。”
江倦没说话。
“我看了你的检查报告,觉得还是应该尽快把你膝盖里的钢钉取出来。刚周悬来电话说这案子上面要来人督办,你不方便参与,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
江倦还是不理他。
萧始叹息道:“作为勘察现场和进行初次尸检的法医,我还是得参与调查的,你要是听话,乖乖配合治疗,我就给你提供一手情报,怎么样?”
江倦听了这话才睁开眼睛,狡黠一笑,“成交。”
看到他那难得的笑容,萧始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精明如江倦,怎么会不知道一旦透露了案子的某些细节与自己的遭遇相似就会被暂时隔离审查,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个养病的正当理由主动避开风口浪尖,他的日子定会好过不少,还有机会通过其他途径参与到调查中去,这么一想,从决定道出自己身上也有相同伤痕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后续一切的准备。
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的萧始完全没有怨气,反而因为江倦愿意配合治疗而高兴,甚至还在姜惩来电话询问时语出惊人,“他在意我才会利用我,他怎么就不利用别人呢?”
姜支队长为了个人形象,不得不咽下了那一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舔狗”。
当晚萧始相当自觉,老老实实睡在了病房的沙发上,连江倦的一根手指都没碰。
可他半夜莫名其妙做起了春梦,憋得难受的紧,还以为是前一天晚上把那人吃干抹净又让他食髓知味馋起了肉,惊醒过来就听见了黑暗中江倦隐忍粗重的喘息声。
他悄声摸了过去,知道是麻药劲儿过了开始疼起来了,刚想出门叫人开针止痛,就听见那人低哑地说了声“不”。
“不什么?你自己遭罪,还要让我一直听着你喘,跟你一起难受,你这人都坏透了,让我摸摸,多黑的心才能干出这么狠的事啊?”
他纯粹是为了揩油才说了句骚话,摸着黑往被子里一伸手,不小心碰着了江倦胳膊上的伤,疼得那人直咬牙咬得作响。
萧始手忙脚乱开了灯,就见江倦满头冷汗侧卧在病床上,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只能用手挡了眼睛。
“怎么睡成这样,快翻过来,刚才弄疼了是不是,转过来,我给你揉揉。”他给江倦翻过了身,一摸那人身下汗湿一片,“这样不行,还是得来一针,我去叫护士。”
萧始刚转过身,就觉衣角被抓住了,江倦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来给我打吧。”
“怎么?”
“他们的手法,跟你比还是差远了。”
放在别的大夫身上,这话可能算不上是句夸人的话,但萧始听了却觉着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有了意义,乐呵呵出去开药了。
看他那得瑟的德行,江倦不禁自我埋怨怎么又让他得意忘形了。
他回来的时候,江倦已经坐了起来,看着自己右臂上缠绕的绷带,关心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萧始把药剂吸进针管里,朝他没心没肺地笑笑:“不用担心我,我皮糙肉厚着呢,那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倒觉着你这情况不大对,心脏造影不该这么疼啊,该不会是沈观那小子找的医生不靠谱,导丝磨着血管了吧,等下我就去找他小子算账。”
他说话时就给江倦打了止痛针,全程都没什么感觉。
江倦吁了口气,难得地朝他翘了翘嘴角,“你是打算医闹吗?”
“倒也不至于,但他们让你疼了,这事肯定没那么容易过去。”
“那如果让我疼的人是你呢?”
萧始哽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江倦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等药劲儿上来不那么疼了,才说:“明天沈老师和俞副的眼就会插到这案子里了,虽然他能帮我挡去不少麻烦,但相对的,我也很难从他那儿得到我想要的信息,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我被隔离架空。”
萧始把针头拔下来扔进医疗垃圾袋里,听他这话收针管的动作一顿,仰头思考了一下。
“……前妻,你这该不会是在求我吧?”
江倦:“……”
终于可以神气一回,在前任面前挺起腰来的萧始坐直了些,为表正式还清了清嗓子,“那作为交易,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
“……今天的诚意还不够吗?”
“开玩笑!这全是对你有利的条件,敢情天下便宜全都让你给占了!”
江倦眼中那本就不多的笑意顿时荡然无存,“哦,那不用你了,我去找小惩……之后的手术也取消了吧,我今晚就回家。”
萧始无比诚恳,搂着江倦的腰光速滑跪:“别别别,前妻,我错了,是我得寸进尺了,你放心,这几件事有我在绝对都能办妥,但凡出点儿岔子我提头来见。我帮你把衣服和床单换了,你今晚就老老实实睡一觉,我……”
“都不用换了,”江倦称了心,龙颜大悦,拍了拍身边狭窄的位置,“反正衣服是要脱的,床单也是要再湿一次的,或者……”他顿了顿,随后眯起眼睛轻笑着舔了舔嘴角,“……或者,很多次。”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识:其实心脏造影术后不会疼到睡不着觉的,影帝江只是想骗一针止痛?证明老萧以前干的太狠,就算温柔一次也缓不过来……老萧的后半辈子活该用来还债。
小知识2.0:沈观也是熟面孔了,他是沈晋肃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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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备胎
年轻的外科医生沈观大清早就见一群小护士窃窃私语, 个个春风拂面,色若桃花,活像见了如意郎君的小娘子, 娇滴滴地哄笑起来, 整个走廊都听的一清二楚。
沈观朝着人群里探头探脑,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群人围在这儿不干活, 怎么回事?吴彦祖来了?”
小护士朝他吐舌头,“哎呀才不是呢,谁现在还喜欢吴彦祖呀,彭于晏还差不多。”
“就是就是。沈医生, 这事跟你说了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呀, 这个……”
那几个小护士从脏衣篮里抽出了张床单, 神秘兮兮地往前一递。
沈观捋着额前的卷毛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上面不可描述的痕迹:“……什么情况?这哪个病房的?像话吗!”
小护士捂嘴偷笑:“就是你昨天安排新入院的那位患者呀, 做了造影的,我看他这身子可好着呢……”
护士们都笑了起来, 沈观却觉着火气顶到了嗓子眼,头上青筋都快暴出来了, 拔腿就往江倦的病房跑去, 边飞奔边喊:“萧始你这个禽兽!连病人你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
萧始含着牙刷顶着鸡窝头从茶水间出来, 脸上还带着浓重的睡意,鄙视地扫了他一眼, “老子又怎么不是人了, 你不要一天到晚造老子的谣。”
“你不是?嗯?他昨天刚做完造影, 身体还没恢复呢, 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外行人不懂也就算了, 怎么连你也没点儿医德!”
“……你到底在说什么?”萧始无奈道, 远远望见护士站被揉成一团的床单,心下明白了,“那个虽然是我的……但是我们什么都没干。”
“我信你个鬼!”
萧始见打发不了这难缠的小鬼,索性破罐破摔,“是他勾引我!”
沈观一脚踹开病房门,“你对这里面再说一次?”
萧始一个爆栗子打得他头晕眼花,见江倦没有被惊醒,才连拉带扯把沈观拽进了间没人的病房,给人打服之后安排了江倦的后续治疗。
被这样一位“离经叛道”的转行名医信任的感觉让沈观深感荣幸,热泪盈眶开了张天价账单,然后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自己怎么不上?他从爆炸现场出来的时候命都快没了,不就是你亲自操刀上的手术台么,怎么现在还担心上了?”
“我不是骨科医生,有个三长两短只能应急,取钢钉这种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保险起见,找个最专业的来。”
沈观表示理解,很快就安排了院里最有经验的老主任给江倦做了手术,江倦坐着轮椅被推出来的第一时间,寸步不离等在处置室外的萧始就扑了上去,贴着人蹭来蹭去,“前妻,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没什么感觉。”
小手术用不着全麻,江倦是自己走进去,再被护士推出来的,也就注射麻醉的时候有点疼,之后都没什么反应,而且他心态极好,面对那血糊糊的场景也不害怕,还能跟医生交流病情。
看着萧始赖在自己身上哭哭啼啼,江倦的内心毫无波澜,“……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他不知道的是,不进手术室这点还是萧始特意要求的,对外的说法是他前妻胆小,进手术室免不了以为自己重病,肯定会害怕。其实怕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萧始是个医生,让他在手术室里争分夺秒救人无妨,但要是让他隔着那一道横跨生死的大门,等待他在意的人独自与死神抗争,他会比直面死亡还要恐惧。
他最怕的就是江倦悄无声息凋零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手术之后,局里来了不少人探病,所有人都三缄其口,更有甚者扔下果篮掉头就走,拒绝给他透露任何有关案情的消息。江倦不想让人为难,也从没有追问过。
省厅方面也派了人慰问,不过来的不是周悬,更不是装死几年的俞副,而是那曾经和他在克钦邦同生共死,如今被调到总队在周悬手下做事的杨霭。
至于他的老东家国安六局则只有沈晋肃一人出面,名为探病实为斥责,上面对他把自己也曾受过相似的伤这一点透露给警方感到十分不满。
江倦没精打采地歪在床上,反问:“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把那张ct片发给我?我不信你不知道它的用处,我要是真犯了什么大错,你就是帮凶。”
沈晋肃脸上笑吟吟的,心里却恨不得掐死他算了。
“总之接下来这件事与你无关了,你的烂摊子自有人处理,希望你能自觉远离是非,安心养伤。别挑战上面对你的容忍度,否则我一定用皮带勒死你。”
江倦小声嘟囔:“……谁稀罕。”
从那之后,江倦就被软禁在医院里,每天都有固定的医护来给他换药,却见不着萧始的人影。
他的手机和其他通讯设备都被没收了,只有一本精装的《围城》可以打发时间,好在他不是什么能看进书的人,瞄上三两行就昏昏欲睡,几天下来没吵没闹。
等警方的调查有了眉目,监视力度也放松了,萧始终于被允许见他一面,离老远就听见他哭着飞奔在走廊里,脚步声震天动地,江倦没戴助听器都听见了动静,本来还有点笑模样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拢,被子一蒙躺了下来。
萧始哭哭啼啼地一推门:“前妻!我来看你了!”
江倦闭着眼睛装死。
萧始往床边一扑,扒着床边涕泗横流,“前妻!我对不起你,这些天被那帮孙子拦着不能见你,也不知道你睡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你夜里怕冷,没我给你暖床一定很难受吧,你还嘴挑,没我给你喂饭一定瘦了不少,呜呜呜……媳妇儿……”
姜惩和周悬跟过来看见这一幕,差点扶着墙吐出来。
江倦还是没反应,萧始心里疑惑,还以为是沈观没照顾好那人不敢让他知道,随便往被窝里塞了个枕头糊弄他,气的一掀被子,当场就傻了。
只见江倦身上松松垮垮穿着病号服,背对着他蜷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堆零食,嘴里还叼着半根没吃完的奶酪棒,回过头来幽怨又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把从身上滑下去的□□糖往怀里一揣,认命地一歪,又开始闭眼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