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凶器上没有留下指纹的原因,是她在手上涂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遮盖了指纹和掌纹,只要关节处留空,就不会大片开裂形成碎屑,残缺不全的纹路也很难确定谁碰过这把凶器,这是早有预谋的。萧始在死者手上检测出了大量的乙酸乙酯,这种物质不只存在于指甲油中,还能作为指甲油的溶解剂,在抢救期间,自然没有人注意到死者手上的细节,但有一人却是知情的,并在之后借着进入icu病房的机会,用溶解剂擦去了死者手上的指甲油残留。”
江倦坐回办公椅上,仰头望着冷白的灯管,语气少有地显出了悲哀:“死者只是一名女性,体力、胆量、心理素质都有限,能做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在极端的绝望下,走投无路选择的最痛苦的解脱方式。”
狄箴揉了揉鼻子,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哭腔说道:“……原来是这样,死者选择的死亡方式与自杀手法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血迹没有受到遮挡,都喷溅在了书架和地毯上,就证明在她受伤时没有其他人在她附近。她是希望……不给别人添麻烦吗?”
“或许吧,由此可见,不管在审讯中徐子沐交代了什么,他都不是造成死者重伤的凶手,至于是谁断了死者的氧气……”
宋玉祗拿出文件,“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我调查了医院的监控录像和icu的出入记录,确定在死者丧失生命体征前只有徐子沐一人进入过她的病房,他逗留了五分钟后就被护士要求离开,离开的几分钟后,被害人的心电仪器开始报警,医护来不及抢救,人就不行了。”
“几分钟,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掐断氧气管,可能是怕护士发现异常,也可能是想为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明,总之可以确认,真正导致穆雪茵死亡的人就是他,可以申请逮捕了。”江倦说道。
宋玉祗点点头便出了门,狄箴还是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还绷着怪异动作的连骁,凑上前去对江倦小声道:“江哥,您说会不会……死者会不会是受了威胁,被逼无奈才选了这种方式?会不会徐子沐在她不得不实施这样残忍的自残行为时,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大。”江倦又对萧始道:“死者的口部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在现场的时候连口红都没花,不存在被人堵住嘴的情况。”萧始一眼就看进了江倦心里。
“在那样痛苦的情况下,人是很难做到不痛呼的,所以我个人还是倾向于这是穆雪茵的精神力造成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她自残的过程中应该没有受到客观因素的影响。但被人威胁的可能也确实存在,否则说不清像她这样怀着希望的女强人为何会突然之间选择自残自杀,你有什么头绪吗?”
狄箴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有!她和叶明宣的养女,一个叫做叶思真的七岁女孩。她是夫妻二人走正规程序领养的孩子,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到了叶家,据说是因为先天疾病被家庭贫困的亲生父母放弃治疗的,穆雪茵看着女孩可怜就收养了她。她们母女之间有很深的感情,听保姆和邻居说比亲生的还好。如果是她的话,可能会是死者的软肋。”
江倦犹豫了片刻,才低低“嗯”了一声,“我暂时还无法确定事发时徐子沐是否在现场,但他一定可以引出此案的更多隐情,审讯他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两人就一起出了门,朝审讯室走去了。
绷了半天,身体僵硬的连骁这才慢慢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把两把纸刀拍在桌上。因为不愿跟萧始独处,溜达着也要跟着一起走了。
这时萧始突然幽幽开口:“兄弟,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他们都说江二是貂蝉,我就是吕布。”
“哦,是么,挺好的,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是董卓。”
连骁:“……”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部分理论来自《法医现场学》《法医病理学》。
今日地狱笑话:
昨天情人节被冷落,现在还在寒风中蹲门口甩鼻涕的萧始:不就是花吗?你们以为我稀罕吗?啊?我以后坟头也会长的!!
阿倦:啊对对对。
第73章 隐情
“是我杀死了我的养母。”
昏暗的审讯室里, 一盏明亮森冷的台灯立在桌边,照亮了青年憔悴的容颜。
此时他已经换了干净的衣物,两手被铐在折叠椅上, 局促不安地将膝盖靠在一起, 低头紧盯着自己起了倒刺, 被撕得惨不忍睹的双手。
血迹已经干涸, 却依旧刺眼。
他不堪重负地抓住自己凌乱的头发,发出了一声声痛苦不堪的呜咽。
宋玉祗敲了敲桌面,不轻不重的力道,不高不低的声响, 恰好能将人迷乱的意识唤回现实。
徐子沐悄悄用掌根摩擦着自己的胸口。
“你杀害养母的动机是什么,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徐子沐在此之前已经对审讯他的警察回答了这个问题, 然而从陌生警察口中听到相同的问题却让他感到嗓子眼发紧, 心里无比慌张。
是因为这些警察并不相信他的话吗?
他再说一遍的话,警察会相信他吗?
“我……我叫徐子沐, 今年二十七岁。十年前,我父母都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家里亲戚要么嫌我是个丧门星, 要么不想带着我这个拖油瓶,都不愿意收养我。那时我就快成年了, 想外出打工养活自己就退了学,在雁息在一个酒吧里做酒保, 跟那里的师父学调酒。但我以前没去过那种地方, 客人都嫌我土, 不‘上道’也没有‘劲儿’, 都以取笑我为乐, 还有人仗着我势单力薄又看重这份工作不敢报警欺负我。有一回挨打的时候, 我遇到了叶先生,就是我的养父,他可怜我在外头一个人打拼,就把我带了回去,让我读书学习,还收我为养子,说他未来的遗产有我一份。”
“这么听来叶明宣夫妇应该是你的恩人才对,你为什么会对他的夫人痛下杀手呢?”
“是……一时激动。我没想杀她的,也没有预谋,那时在书房里跟她吵了几句,我气昏头了,清醒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倒下了,身边全是血,我……我也害怕了,所以跑出去求救……”
江倦站在监听室里,他说这话时一个痕检员刚好赶到,把案发时徐子沐穿的血衣隔着密封袋递了过来。
江倦前后看了看,按着蓝牙耳机说道:“他的衣服上只有浸染血迹。”
宋玉祗微微颔首,与方才暴跳如雷的狄箴不同,此刻他平静和蔼地看着徐子沐,“你与养母争执的原因是什么?”
“……记不得了,我们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正好那天我气不顺,不知怎么就……”
“这么说你是激情犯罪了?”宋玉祗道,“过往可供研究的真实案例中,大部分激情犯罪的杀人犯在被情绪主导实施犯罪时都会用现场可以已有的物品作为凶器,所以被掐死的、砸死的、坠亡的被害者屡见不鲜,很少有人在长时间寻找凶器的过程中还能保持犯罪的激情。那么你究竟是属于气性偏大的后者,还是说贵府上书房里平时就会放着两把菜刀呢?”
“我……”
“在事发后,你身上的血衣第一时间就被警方提取为证据,但你身上只有浸染血迹,并不存在喷溅、挥洒或滴落的血迹,也没有冲撞和喷涌的血迹,这证明你身上的血迹并不是在死者受伤时溅到的,而是在血液停止喷溅后,你抱起浑身是血的死者所致。”
宋玉祗身上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尖刺,非常平静地追问道:“现在你还坚称死者的伤是你所致吗?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你养母的死亡真相,对她而言都是错失了缉捕真凶的最好机会,意识到这一点后,你还是要保持沉默吗?”
徐子沐陷入了挣扎,他通红的双眼盯着宋玉祗,将头埋进臂弯,痛苦地嚎哭了一会儿,突然拖着椅子冲到了两名警察身前,用戴着手铐的手咣咣敲击着金属桌面。
书记员被吓得往后蹭了半步,几乎是在同时被宋玉祗按着手腕拉了回来。
监听室里待命的刑警见状准备进去制服暴起的嫌疑人,但江倦却下了与之截然相反的命令:“都留在这里,别进去打扰他们。”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凝视着玻璃另一边的宋玉祗,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喃喃道:“真是学得有模有样……”
“啊?谁?学什么了?”萧始探头进来,一看屋里不止江倦一个,犹豫着想退回去。
就在这时,徐子沐对宋玉祗嘶吼道:“你们不是警察吗!警察不是什么都能查出来吗,你们去查啊!你们问我有什么用,问我有什么用……”说完大哭着跌坐在地,情绪开始失控。
宋玉祗这才摆手示意外面的人进入审讯室,出来对江倦道:“他有事隐瞒不敢说,应该和穆雪茵的死因有关,还是先从这两人的社会关系查起吧。”
江倦点点头,他便转身带着几个刑警走了。
书记员把刚打印出来的笔录交在江倦手里,他出门就见萧始还守在门前,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连骁呢?”
“我当然是来……什么?你问他干什么?你不会真要抛夫弃子跟姘头跑了吧!”
江倦狠捶了他胸口一下,“我把你们两个一起留下当然是要你给我看着他!他现在人呢?”
萧始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着不爽,“……下班了吧,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能不计得失自愿陪你加班照顾你,等着你一起回家滚床单的还不是只有你前夫我一个人?哎!吕布这厢抢回了貂蝉,下一步就该剁了董卓老贼了,你怎么还站不清队呢?气死我了。”
他跟着江倦一起去了特警大队,就见连骁嘴里叼着袋不知从谁那儿搜刮来的小饼干,正披着大衣准备出门,一见江倦回来,含糊不清地吐了一大串话。
江倦二话不说,扑过去把人按在墙上就开始脱他的衣服。
跟过来的萧始一看这还了得?赶紧过来拦着他,“前妻!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连骁被他弄得晕晕乎乎,臊得脸通红,也没反应过来这小娘子突然投怀送抱是怎么回事。
萧始以为江倦冷静下来就放了手,没想到刚一松开,那人又扑了上去,脑袋凑在连骁怀里东闻西闻,彻底把他看懵了,让他如遭雷击,“前妻,原来你喜欢……”
“就是这个味道,刚刚我就觉着有些熟悉,忙着解释案情没来得及问。连骁,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连骁不明所以,敞开领口自己闻了闻,“啊?没什么味啊,我跟你……不是,跟他们搞刑侦的不一样,每天都得训练,出一身臭汗不洗澡就长蘑菇了,昨天刚洗过,不应该臭吧……”他将信将疑地又闻了闻。
“不,是一种香气,很淡,有茉莉和百合混在一起的味道。”
“噢!你说这个,应该是我妈最近新买的洗衣珠吧,洗衣机里放两颗,洗出来的衣服就喷儿香。啧,又被我发现她把我衬衫塞进洗衣机了。”
“是什么牌子的洗衣珠,市面上常见吗?”
“应该不少见吧,这样,我回去给你找找。”
江倦点点头,这才放他走了。
萧始捏着江倦的后领把他往上一提,拎着他在回支队办公室的路上就没忍住问:“你神神叨叨的干嘛呢?什么洗衣珠洗衣液的,跟案子有关系吗?”
“死者家里的办公桌上摆了幽兰百合的鲜花,还放了茉莉白柚味的香薰,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就是连骁身上的香味。”
江倦掰开了他扯着自己领子的手,顺带在那手背上打了一巴掌,“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幽兰百合本身的香味已经足够弥漫在一定空间里了,就算死者希望房间的其他位置也能充满香气,也应该把香薰摆放在书架或是别的位置,为什么偏要把两种会散发不同气味的东西放在一起呢?”
“……调香?”萧始摸了摸下巴,“有可能吧?”
“小白也是这么说的,但我还是觉得奇怪。我问过叶家的保姆,据说书房里的花在此之前一直是随机的,有时是用园丁从院子里剪裁的花枝,有时候是让花店随机送些,基本不重样。但从三四个月以前开始,穆雪茵就叮嘱家里的保姆只插幽兰百合,说自己喜欢那种雅致的花香,当时还引起了保姆们的议论,因为幽兰百合的花语是迟来的爱,还有人怀疑她婚内出轨,在外有了个情人。”
“这么狗血,那叶明宣不是就有了杀人动机吗?可这跟徐子沐有什么关系?”
江倦叹道:“他在害怕,他不敢说出自己的苦衷和穆雪茵自杀的真实原因。这案子还没完,一些疑点至今没有头绪,扣住徐子沐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的忙。”
两人回到法医科,江倦坐在那张被布置得和现场几乎一样的办公桌前,放空自己瘫倒在椅背上,盯着头顶冷白闪烁的灯管。
“灯要坏了。”
“嗯,等下找电工来换。”趁着灯灭的空隙,萧始飞快地在那人额角上亲了一下。
“你觉得叶明宣和穆雪茵真像他们表现给外人的那样恩爱吗?”江倦问道。
“豪门恩怨,逢场作戏,这不都烂大街的俗套剧情了。讲道理,那些被媒体炒作的公众人物有几对是真爱啊,都是被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关系,哪有我对你的感情真啊。再者说这年头的吃瓜网友已经不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cp了,都喜欢看那种海王养鱼,正房手撕小三再反转正房是小三,小三是小四的狗血剧情,这才是真正的流量密码,以前那一套已经不流行了。穆雪茵娘家又没有什么特别硬的后台,炒热一时,等叶明宣的新鲜劲儿过了,就该出现感情危机劳燕分飞了。”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也和我猜的一样。从宋玉祗的调查来看,穆雪茵是个互联网行业典型的996上班族,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室进行研发工作,在家的时间不多,而且多会使用笔记本电脑。据她同事说,她平时不会在家进行编码的工作,但是会阅读大量有关编程语言的书籍,总结利弊用以优化自身项目,这一点在现场找到的工具书也可以作证。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没必要手提电脑两点一线来回跑了,用云端存储技术不是更方便吗?”
“会不会是为了保密?这种在研项目的保密管理应该是很严格的吧。”萧始摸着下巴推测。
“据我所知,有这类需求的互联网公司大都会自行开发相关的工具,比如云存储和社交聊天软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安全性,防止泄密。穆雪茵的工作室也有此类工具,保密系统很成熟,应该没有这种担忧。我的理解是,她的电脑里有很重要的内容是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必须随身携带,这一点只要技侦检查她的电脑应该就有结果了。”
萧始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点,宋玉祗肯定已经发现了,只是他没有在审讯中戳穿徐子沐的谎言,这是我刚刚翻资料发现的。徐子沐是1995年出生的,今年二十七岁,而叶明宣是1988年出生的,今年三十四岁,敢问是什么样的情结会让他收养一个比自己仅仅小了七岁的养子啊,怪不得走不了领养流程,这也太……”
“……”江倦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俩就差了七岁啊,称兄道弟还差不多,怎么就父子相称了。”
萧始从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文件里翻出了两人的资料,往江倦面前一推,“喏,这不写着呢么,徐子沐说他十七岁时父母去世,之后就被叶明宣收养了,那就是在十年前的2012年,可叶明宣是在2014年二十六岁时和穆雪茵结婚的,总不会是两人在结婚前两年就商量着领养个大儿子了吧?”
江倦哽了一下,不信邪地翻了翻。
果然如萧始所说,这让他不禁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脑袋,“这家人到底在搞什么……”
“猫腻啊!肯定是有猫腻啊!”
说到猫腻,江倦睁开眼,盯着徐子沐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小惩为什么会主动退出这起案子的调查呢?”他低喃道。
萧始凑过去,都快贴上了他的脸,“不是说他得忙着李蘅那边的调查吗?你被扯进那案子,自然不好插手,那就只能由他来了。”
“……不,不对,这不是小惩的性格,就算他分身乏术也一定会督办,而不是全权交给我来处理,连问都不问一句。”
“他不是让宋玉祗来帮忙了么,也没完全甩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