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这一口血后,江倦的精神总算好了些许,再次站起身,仰起头来,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卡索。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说着解开了自己腕上的绷带,露出了被赵子骏撕咬,发炎溃烂流着脓血的骇人伤口,尝试活动了一下五指。
可以看出,他手部的动作都变得吃力了,伤口迟迟没有恢复的迹象,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所以,让你的那位老板消停一点,不必用这种低劣的法子逼我就范,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他。至于你——”
江倦的手悄无声息地探进卡索的口袋,从中摸出了自己不翼而飞的手机,“还是离我远点好。”
傍晚时分,江倦接到了姜惩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现场这边我已经跟分局解释过了,沈老师的反应很快,听说出事了以后立刻派人接管了现场,对外宣称是分局的警车自然老化导致油箱泄漏,在现场不慎遇了明火才会爆炸,草草归结为意外了,也没有暴露凯尔参与过这件事。有了沈老师帮忙,秦数也不用顶包了,这件事,我还得谢谢你。”
姜惩有些动容,所幸是在电话里说了这话,可以免去面对面的难堪,否则他这么大人了在江倦面前哭一鼻子也真够他受的了。
“谢谢你……一直保护着秦数。我这个人,朋友不多,能说说知心话的人更少,这完蛋玩意儿就是其中一个……今天有点儿多愁善感了,废话说的太多,你别介意,我其实就是想说……谢谢你,真的很谢谢。”
电话另一端,江倦蜷缩着身体躺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想答话,却没能发出声音。
“阿倦,你还好吧?”
“嗯……”江倦酝酿了许久,才说出话来,“不用谢我,我也没做什么,反倒是坑了秦数几次。这次我把他还给你们了,希望他不要恨我吧。”
“怎么会,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他要是敢对你有半句怨言,老子就把他腿打折!是不是啊,秦、大、科、长?”
秦数闷在嘴里的惨叫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显然是被人捂住嘴痛揍了几下。
江倦虚虚喘了口气,在阒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惩听见了他的叹息,推开秦数走到了病房外,“阿倦,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说?”
“小惩,我想问问你……”
江倦翻了个身,把自己缩得更紧了,裹着空调毯还在忍不住发着抖,“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宋玉祗接下来陪伴你的时间会很有限,你会怎么办?”
他怕姜惩会产生误解,忙解释道:“只是假设有这种可能。”
“我明白,你其实是想问,作为爱人,我会怎么选择对吧?”
“……嗯。”
“我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放弃我们的感情。”
姜惩语气坚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个不用多说,你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豁出老命去克钦邦带他回来。阿倦,我也是认识了小玉子以后才明白,人这一辈子只有短短百年,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缘分让我们走到一起,我认定了他,就不会放手,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会想尽办法救他——就算真的走投无路,我也会陪他走到最后。”
“他不会有事的。”江倦轻声说,“他还会陪你很久,很久很久……”
他没去听姜惩焦急的讯问,就这么挂了电话,缓缓起身进了浴室,撑着盥洗台,看着镜中面色惨白的自己。
他抬手轻点自己的脸颊,随后剧烈地咳了起来,血沫溅在素白一片的池子里,惹眼得很。
他用清水冲去了血点,那刺目的鲜红却越来越多。
在嘈杂的水声中,江倦看着鲜红一片的水池,泪珠一颗接一颗滚落水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只是想借这个难得没人的机会发泄一次。
他像个孩子一样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弓身靠墙瘫坐下去。
身体的痛楚远不及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的刺激来得激烈,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怕过死,活下去的欲望从没这样强烈过,他这是怎么了……
哮天悄悄贴了过来,舔着他手心的血,脑袋蹭了蹭他。
江倦摸着它的头,想起了他与萧始的约定。
……他怕是要失约了。好在那个约定也没什么凭证维系,就当是他蛮不讲理了一回吧。
客厅的灯倏地亮了,江倦受惊抬了眼,迅速反锁了浴室门,冲洗着盥洗池里的血迹。
萧始听着水声找了过来,“倦?你在里面吗?”他敲了敲门,“不会又在浴缸里睡着了吧?江二,醒醒!”
江倦睡在浴缸里险些把自己溺死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两回,萧始难免紧张,正要踹门进去的时候,江倦从里面幽幽探了头出来。
“老房子比我岁数都大,哪哪都不结实了,能不能善待它。”
萧始松了口气,摸了一把他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这澡是怎么洗的,衣服也不脱,弄得一身湿淋淋的,会生病的。”
“我只是想洗把脸。”
“洗把脸怎么把自己洗成落汤鸡了?”萧始有些好笑。
江倦:“……”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气性,抓着对方的领子,一把将人拽进了浴室,反手关上了门。
原本还挺宽敞的浴室顿时拥挤了起来,江倦在黑暗中与欺身压过来的男人对视着,那人炙热的呼吸呵在身上,让他冰冷的身体都跟着热了起来。
哮天“嗷呜”一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江倦从门缝赶了出去。
他背靠着门,在黑暗中注视着萧始,勾着那人的脖子,把人拉到近前,浅浅地吻着他。
“我知道今天生死走一遭,把你吓坏了,你现在急需老公爱的抱抱,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萧始忍着心痛抽身,往后退了小半步,抱起江倦往洗手台上一放,“今天伤着哪里没有?你只顾着让我去救凯尔,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
说着他的手便伸进了江倦的衣襟。
“没有。”
江倦不着痕迹地蹭去了池沿边方才没能发现的血滴。
“朱哥和谢哥呢?”
“给我留了消息,说他们先回去了。”江倦靠在身后的镜子上,侧眼看着萧始,“可能昨晚太过火,被他们听见了。”
“不会,你一整晚都咬着,没出声。”
萧始捏了捏江倦唇,帮他脱掉身上湿冷的衣服,用温水冲热了身体。
“我不听你们给警方解释的那套,至少跟我说句实话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倦摇了摇头。
萧始又道:“现场是一条偏僻的街道,平时就很堵,通常去看守所的人都会选择从临街的大路绕行,就连导航也会优先规划大路,你们是去那里做什么的?”
“堵车才方便小惩和我说那些悄悄话。”
江倦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萧始冲洗着他的身体。
“出事的时候,我只是下车想让小惩一个人冷静一下,在路边抽烟的时候看到了凯尔,他说那附近不安全,让我跟他走,我告诉他小惩还在,小惩在车里看到我跟他说话,以为我遇到了麻烦,刚好下了车,躲过了一劫,但凯尔距离爆炸点太近了,还是被卷了进去……他怎么样了?”
“需要静养,放心吧,已经脱离危险了,他命硬得很,不会有事的。”萧始给江倦擦着头发,借机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很高兴,那个时候你会想到我。”
“想听实话吗?可能会让你的高兴打个折扣。”
“你想说,我就想听。”
“那个时候想起你,不止是因为你是个医生。”
江倦淡淡道,抬手按着萧始的卷毛,微微欠身,贴住了他的额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嗯,你想说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人,就算我不会救人,那么无措的时候也希望我能陪在你身边。”
“……你能再不要脸点吗?”
萧始嬉皮笑脸,“你不就喜欢我不要脸吗?”
江倦一推他靠过来的脑袋,跳下池子回了客厅。
萧始在后面拿着浴巾追他,“别啊媳妇儿,我错了,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你,你也不用把我当傻子骗。”
萧始觉着这回他可能是真生气了,赶紧把人按在沙发上哄着,“别气别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江倦翻着白眼,被他扑倒了也不挣扎,不耐烦道:“说。”
“我和凯尔属于同一个组织,他当初在哥斯达黎加执行任务时假死脱身,就是因为发现‘seventeen’内部变了质,早就有人与贩毒集团来往了。但他没有实权,管束不了手下的人,又不忍眼睁睁看着‘seventeen’这样烂下去,所以他加入了这个组织。”
萧始坐起身来,拉起了江倦,“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们,我们也在为剿灭‘17’而努力,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可你还是没说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江倦的话音被迫止了,吃痛地轻哼一声,俯下了身。
萧始慌了,扶住他的身子想看看他的情况,却见江倦把自己蜷成了一团,缩在沙发上发着抖。
“你这是怎么了?哪儿疼?”
方才洗澡时萧始就检查了江倦的身体,确认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难不成是伤了内脏?
“倦,你先躺平,让我看看。”
“胃疼……”江倦忍着疼说,“是胃疼,这些日子饮食不规律,昨天又吃了太多辣的,难免胃疼……”
“你还知道啊!又是辛辣又是酒,身体怎么受得了!不过这次也不怪你。”萧始摸着他汗湿的额头,“是我没管住你,我的错。”
江倦皱着眉:“有药吗?止疼的就行,不太想忍。”
“胃疼要去医院做检查,不能乱吃药。疼是身体发出的信号,警告你已经不堪重负了,还拖着就要出问题了。”
“……不去。”江倦捂着腹部说道。
去了医院,岂不是就露馅了。
“说说,是怎么个疼法?我给你看看。”
萧始起身把江倦放平,在他身上盖了毯子,坐在地上,把手伸进他怀里摸了摸。
“胃痉挛。”江倦趁着痛感减弱时深吸一口气,“抽筋一样。”
“还好,没有硬块。你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如果等下还是疼得厉害就跟我去医院,知道吗?”
江倦没答应,也懒得回应。
他是累得紧了,靠在萧始身边,任他给自己轻轻揉着腹部。
那人的手很热,甚至是烫的,借着那暖意,痛楚确实减轻了不少。
“萧始……”
困意上来了,他迷迷糊糊唤了一声。
“嗯,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