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不甘受嘲,诙谐挤兑:“这狮子虽是兽王,想必也不敢冒犯真龙。”
朱昀曦得意道:“孤从小跟这些猛兽打交道,早看惯了。”
他以为狮子吃了麻药已失去攻击性,叫人直接掀掉黑布,又命人取生肉来,要亲自给狮子喂食。
谁知那雄狮见了人群光亮益发烦躁,不停转圈咆哮,尤其看到身着红袍的太子以后,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遽然埋头撞击铁笼。
震心的轰隆声中,那由儿臂粗细的铁杆焊接成的,看上去固若金汤的牢笼竟出人意料地倒塌了。
猛兽出笼,一时间惊声四起。
单仲游赶紧拉住太子逃奔,雄狮猛扑追逐,几个英勇挡驾的侍从都被它的爪牙撂倒。
狮子吐掉刚撕下来的断掌,两眼盯着那团移动的红色纵跳直追,忽然一根套绳斜刺里飞出来套住狮头,众人见拉绳子的是温霄寒,忙去支援。
那狮子力气太大,没等其他人抓稳绳索已将柳竹秋连人带绳拖走。
柳竹秋奋力爬起,一脚蹬住跟前插旗的石墩,拼命与这畜生拔河。
她又不是金刚力士,如何敌得过狂狮的蛮力,转眼又被拖得踉跄向前。
眼看太子已被逼至墙根下,无处可避。她望着一丈外的虎坑有了对策,趁狮子与一名侍卫搏斗,孤注一掷地向坑洞迅猛冲刺,再借着冲力一跃而下。整个人被吊在坑壁上,绳索挂住栏杆形成滑轮冲力暂时拽停了即将发起新攻势的狮子。
它爬在距离朱昀曦不到两丈的地方奋爪嘶嚎,挣扎着迅速逼近。
单仲游持剑挡在太子跟前,另有十几名手握兵器的侍卫赶到,不等朱昀曦下令,你一枪我一矛将狂狮扎成了蜂窝。
柳竹秋脚下的虎群已把她当做新投喂的食物,有的将爪子搭在坑壁上抓挠,有的焦急地舔着舌头来回走动。
她听到狮子临死的惨嚎,又见绳索静止不动了,急忙蹬住井壁往上爬。侍从们奉太子命令赶来,争先恐后拉动绳索将她救出虎坑。
“你受伤了吗!”
朱昀曦万分灼急地分开人群抢上来,身体在惊恐担忧双重夹击下微微发抖。
柳竹秋看他安好,惊魂方定,擦了擦汗湿的脑门,摇头说:“没有。”
一场生死营救仿佛地震,几乎轰塌朱昀曦最后的矜持,不顾众目睽睽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快步而行,走到就近一间无人的屋子里,抢先关门将其余人挡在室外,而后飞快转身抱住怔愣的女人。
柳竹秋的耳膜被心跳声撞得生疼,分不清是太子的还是自己的,劫后余生地喜悦包裹着后怕。
他们差一点都完了。
“你若不是女人,仅凭刚才的救驾之功我就能让父皇封你个锦衣千户。”
太子的嗓音仍略微发颤,大概想不到言语来表达震惊和感激才会说这种话。
柳竹秋已率先恢复镇定,提醒:“臣女去年在西海猎场救驾时情势比这次凶险得多,照殿下的意思,那时就该是锦衣千户了。”
“……你还真是时刻不忘算账。”
朱昀曦松手面对她温柔微笑,她匆忙摘胡子的动作也没减少他眼里的爱意。捧起她被绳索擦伤的手掌,心疼道:“刚才大多数人都在躲,你怎么敢冲出来捉那狮子?”
柳竹秋救驾全凭本能,即使不是太子她也会一往直前,但上好的邀宠时机摆眼前,还得充分利用。
“臣女当时心里眼里只有殿下,根本来不及害怕。”
朱昀曦看她的眼神更柔软了,捧住她的脸用力亲吻,没有惩罚报复,也没有意乱情迷,纯粹出于感动和深情。
这让柳竹秋倍感意外,接吻时忘记闭眼,竟然有点受之有愧。
朱昀曦重新拥她入怀,动情低语:“你一定是老天赐给我的,我会一辈子好好珍惜你。”
君王的需求其实很简单,就想让优秀的臣子义无反顾为其拼命。柳竹秋这种文武双全,同时具备男女用途又赤胆忠心的臣下可谓绝无仅有,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正式晋升她为第一心腹。
柳竹秋心里产生不一样的悸动,与当初获赐胎毛笔的感觉仿佛,连忙告诫自己不可再麻痹大意。
就算太子这一刻真心待她,也可能在下一刻变心,她要做的是以不变应万变。
趁他这会儿好说话,温言劝谏:“兽性难驯,恳请殿下以此为戒,今后别再接触这类猛兽了。”
朱昀曦此时愿意对她言听计从,允诺回宫就向皇帝奏告撤销虎城。
太子险遭狮吻,朝野一片哗然。
经查明,那铁笼的焊接口被人使锯子锯断,再用胶泥粘接,是以经不起大力撞击。负责喂养狮子的奴仆也于事发后畏罪自杀,难以弄清狮子发疯失控的原因。
庆德帝盛怒下将虎城里的在职人等全部下狱拷问,几天下来拘死了十几人。
有朝官进表为那些侍从们辩护,说此事固然是有人阴谋行刺,但究起根本仍该怪太子耽溺此道,才会叫人有机可趁。乞肯皇帝废除京中各大养兽场,以免再发生同类事件。
前两次遇刺朱昀曦都及时上表为臣僚们求情,这次不为所动。
吃一堑长一智,他再不学会狠心,迟早会被仁慈的天性害死。
况且,他很清楚这次谁是主谋。
证据就是皇后赏赐的大红纱袍。
母后专挑我奉旨去虎城看狮子时送纱袍,还联合颍川王作戏,骗我穿上,就是想让那疯狮把我当猎物。假如我当时没召柳竹秋伴驾,可能已被那畜生撕碎咬烂,面目全非地躺进棺材了。
先前还在挣扎求生的侥幸飞灰湮灭,他彻底确定那再三害他的人就是章皇后,想杀了他,让朱昀曤继承皇位。
因为他才是皇后的亲儿子。
这天云杉带着贼样的怆惶神色溜到他跟前,凑近耳语:“殿下,那狗死了。”
他奉太子命令捉了只大狗,放在白桃的住处让她每日用荆条蜜扮鱼肉喂养,刚才收到消息说那狗这两日病恹恹的不肯进食,今早吐血而亡。
朱昀曦早有预料,比起惊讶更多愤怒。如今的他已能妥善收藏情绪,平静地点头说:“知道了。”
云杉无法安心,自打太子听柳竹秋讲了荆花配鱼汤会毒死人的原理后便不再食用任何甜味的菜肴,对外只说口味改变吃不惯甜腻食物。
听陈维远说东宫的荆条蜜都是皇后送来的。
所以太子用狗做试验是在调查皇后是否设计毒害他。
这么危险的猜测他一个字不敢泄露,连白桃都瞒得死死的,也更加小心地守护太子,提心吊胆为他试吃每一样饮食,随时做好捐躯准备。
当晚池绣漪求见,带来一盅蜂蜜百合莲子茶。
“婢妾听殿下这几日老咳嗽,亲手炖了这道清润解热的补品,您多少尝尝。”
她明媚亲热地欢笑着,将炖得晶莹剔透的甜茶摆在朱昀曦跟前。
“婢妾知道殿下现在不爱吃甜食,特地加了酸梅干,保证一点都不腻。”
一旁的云杉浑身皮肤缩水似的紧张,不敢设想池选侍的动机。
朱昀曦处之泰然,猜疑至少还有信任成分,他早认定池绣漪是章皇后的同党,根本懒得考虑她的用意,恬淡温和地夸奖:“这东宫还是你最细心体贴,孤王现在不想吃东西,留着当宵夜吧。”
池绣漪欣喜:“殿下尝了若喜欢,以后婢妾天天给您做。”
“那真是辛苦你了。”
“只要能为殿下好,婢妾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朱昀曦自在随和地同她聊了会儿天,打发她去给太子妃送东西。
等池绣漪走后他让云杉吃掉那碗补品。
“下次她再送,你仍替孤吃了,记得平时别再吃鱼虾水产。”
“是。”
云杉战兢兢端起碗,一勺勺往嘴里送。莲子茶清爽可口,香甜不腻,看火候池选侍确实用了心,就怕这份心用错了地方。
看来将来宫里必会刮起一场腥风血雨,他们这些人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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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柳竹秋早前就怀疑刺杀太子的人意在夺嫡, 觉得颍川王朱昀曤有嫌疑。经过虎城惊魂又找到了挖掘真相的新依据。
那日皇后赏赐两个儿子王大红纱袍,太子见颍川王事先穿上了,也只好穿着它去看虎城看狮子。而关狮子的铁笼被人暗中损坏, 狮子又离奇发狂, 盯着着红袍的太子追咬, 这些都像一套完整的阴谋。
莫非皇后厌恶太子, 想除掉他扶立小儿子?
庆德帝专宠章皇后,估计打死不愿往这方面想,太子大概也不会去怀疑亲生母亲,要如何让他提高警惕,这事还得费点脑筋。
她听说萧其臻出狱了, 和柳尧章商量在温霄寒家摆酒为他压惊, 见面后忍不住埋怨:“萧大人出了事也不通知我们,若早点处置就不用去昭狱受苦了。”
柳尧章也说:“我们有难, 载驰兄总是及时相助, 轮到你有麻烦,我们难道会袖手不理吗?”
萧其臻难为情道:“柳丹的官司刚完结,阉党正视令妹为眼中钉,我怎可在这时连累你们。”
柳竹秋笑道:“大人过于为我们着想倒显得见外了。唐振奇那边我已应付妥当,你尽可宽心。”
接着交代了假投诚一事, 还建议萧其臻加入。
“我知大人宁折不屈,并非要你跟我去隐忍潜伏。日前我们商议追查费兴邦和常冬香的案子, 计划直接去霸州调查高勇。现下你被贬官, 还未敲定外放地点。正可借机去求唐振奇, 让他把你指派到霸州附近的地区做官, 这样既能暂时麻痹阉党, 使他们放松戒心, 又能着手查案,不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吗?”
萧其臻连夸此计甚妙,愿意配合。
柳竹秋代笔写了一篇措辞卑微的道歉信让他照抄,又取出一千两银子给他做赔罪礼。
萧其臻坚拒,听说是太子给的办案经费才勉强收下了。
唐振奇收到信和银子群疑满腹,知道温霄寒和萧其臻交情不错,借口请柳竹秋去家里听戏,从而试探她:“晴云和那萧其臻还有往来吗?”
柳竹秋有备而来,恭顺道:“那萧载驰前日托晚生向千岁求情,晚生尚不知如何开口,千岁既问起,能否容晚生为他说几句话?”
唐振奇微笑:“此人向来孤芳自赏,不同俗流,怎的突然想通了?”
柳竹秋谄笑:“他还不是跟晚生一样摔个跟头捡明白,去牢里呆了几天,知道做事不能只凭骨头硬。他家传到他这代只他一个单丁,他至今光棍无子,若有好歹,萧家的香火就会从此断绝。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孝子都做不成了,遑论忠臣?”
唐振奇靠威逼利诱降服过不少清流,原本就没太在意萧其臻这后生小子。
萧家是有名的清流,得这种人归顺,对他的名声有利,于是大度道:“你们这些青年才俊就是比一般人懂得变通。萧其臻是个能吏,等陛下气消了,我再去帮他求求情,让他仍回京里任职,现在让他只当去外面散散心吧。”
柳竹秋连忙道谢:“千岁如此宽宏,实乃部从之幸。那关于萧载驰下派的事……千岁能否适当予以照顾。”
唐振奇爽快道:“回头我就跟吏部打招呼,看如今哪些府县有出缺,你让他自个儿去挑,看上哪而就去哪儿。”
目的达成,柳竹秋让萧其臻速去吏部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