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又叮嘱井镖头等人:“我进城以后,之前的计划仍照旧。”
她做战前部署时曾下令派兵占领阳原县周边的坟山,因参与造反的多是阳原本地人,他们的祖坟都在那几座坟山里,到时即可威胁他们如不投降就掘其祖坟。
井镖头等人担心她此去有失,咬牙道:“大人若有差池,我们就一鼓作气铲平那些杂种的祖坟。”
柳竹秋严肃警告:“万万不可!即使我遇害,你们也必须照我说的做。哀兵必胜的故事都听过吧,占着坟地才能起到威胁作用令叛军惊慌,若直接搞破坏,只会激怒他们,引来更疯狂的抵抗。”
她说到这里,城门打开一条缝,一对贼兵押着甄氏走来,吆喝柳竹秋下马上前。
柳竹秋带着几个士兵走到敌人射程稍稍靠外的地点,等对方的人过来。
两边的距离缩短至三丈远,能清楚观察彼此。
甄氏常听丈夫和旁人说起温霄寒,首次相见便蒙他舍命搭救,感愧哀泣道:“温大人乃朝廷栋梁,岂可为奴家犯险,请速速折回,代我转告外子,生死有命,纵使奴家命丧贼手,也不可中贼人奸计,因我大兴杀伐。”
说罢便要咬舌自尽,被旁边的贼兵手快捏住下颚,往嘴里塞入破布。
柳竹秋没想到这弱质芊芊的少妇这等刚烈义勇,急忙劝阻:“夫人切勿寻短见,本官此举正为救你和城中百姓,还请夫人莫要辜负我的苦心。”
说罢向押送她的贼兵凛然声明:“你们几个若想投降,现在就可随滕夫人一起过来,本官保你们无罪!”
贼兵们闻之愕然,左右互视,不敢轻信。
柳竹秋从容上前几步,走到中心地带,义正言辞重申:“本官言出如山,你们此刻放下兵器归顺,之后绝不会被当做反贼处罚。”
她的仪表气度都令人信服,一个贼兵抱着侥幸率先扔掉兵器跑向她身后,另外几人赶忙跟随,还将甄氏一并架了过去。只剩一人促刺呆立,不知所措地望着柳竹秋。
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的惊讶无限放大,柳竹秋竟昂首阔步走来,继而越过他朝城门走去。
他慌忙追赶上来,惊疑不定地瞅着她。
柳竹秋目不斜视地问:“为什么不跟他们一块儿投降?”
那人结巴道:“我的父母都在城内,若投降他们必死无疑。”
柳竹秋笑道:“好个孝子,你叫什么名字?”
“庄、庄杰。”
“英雄豪杰的杰?”
“正、正是……”
“本官是去救你的家人和城中百姓的,望你告知同伴,劝他们回头是岸。”
柳竹秋不停顿地前进,步履稳健,谈笑自若。履险如夷的态度不止征服了庄杰,也令城门上下的贼兵啧啧称奇。
刚才弓箭手们见押送人质的兵士叛逃,正要照贼将吩咐的放箭,惊见那温霄寒朝这方走来,俨然自投罗网的架势。
他们疑心这大官发了疯,内心局促不安,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步入城门,敬畏已悄然压到了敌意。
作者有话说:
1王膳:国王吃的丰盛饭菜。法华经授记品(大九·二一上):‘如从饥国来,忽遇大王膳,心犹怀疑惧,未敢即便食,若复得王教,然后乃敢食。我等亦如是,每惟小乘过,不知当云何,得佛无上慧,虽闻佛音声,言我等作佛,心尚怀忧惧,如未敢便食,若蒙佛授记,尔乃快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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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柳竹秋消失在城门缝隙里, 下一刻滕凤珍率领人马与瑞福飞奔赶来。
他看到妻子也顾不上问候,径直策马来到刚刚交换人质的地点,冲门楼呼喊:“本官是阳原县令滕凤珍, 城里的人听着, 谁能保得温大人平安, 一概免罪记功!”
他唯恐声音传不远, 让左右军士齐声重复。
贼兵们听得分明,奉命前来捉拿柳竹秋的十几人已到了她跟前,都垂着手不敢冒犯。
柳竹秋淡定地让他们带路,登上门楼见到了那名贼将。
门楼上约有三百贼兵,他们分守四角, 听说温霄寒来了, 看得到的都伸长脖子张望,觉得这官儿名副其实, 外貌气质无不符合他们对名臣才子的想象, 偷偷与其余同伴分享这一观感。
贼将见柳竹秋毫无惧意,指着几具倒地的无头尸吓唬她:“狗官,你到了老子的地盘就别想再耍威风,老子一个不乐意就能给你来个一刀两断。”
柳竹秋当他是入锅的螃蟹,已横不了多久, 泰然询问在场人等:“刚才滕县令的话尔等都听清了吧?此刻投降还为时不晚。”
百姓造反是为求生,如今县令惩治恶霸豪绅, 承诺分田分产, 还对造反者宽大处理, 活路就摆在眼前, 何苦还去钻死胡同?
贼将情知手下人已动摇, 急忙驳斥:“大家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只有皇帝能赦免反贼, 其他人的话都做不得数!”
柳竹秋冷笑:“没错,没有圣上下旨开赦,反贼一遭擒获势必处死。但谁是反贼是由我们这些讨逆的官员说了算的,我们不将名单呈报上去,朝廷怎会治罪?所以只有头目会被追究,其余人若协助杀贼,不仅无罪,还算立功。本官若无十足把握保定尔等,怎会冒险进城来劝降?本官想这里没有傻子,该知道何去何从。”
她公然出言煽动,贼将发觉上当,忙拔剑行凶。不等利刃出鞘,身后白光一闪,一把朴刀噗嗤嵌入他右侧肩胛骨,直劈至胸膛正中。
贼将大口喷血,圆瞪的眼珠翻成灰白,訇然扑倒在血泊中,演了一出现世报。
杀人的是他的副手,那人拔出凶器,对下意识持械相向的同伴说:“你们真是傻子吗?温大人话说得够清楚了,难道还有人想一条道走到黑?”
贼兵们急张拘诸,有的已决定投诚,慢慢往后退,还有些戒心未退,警惕道:“这是会灭族的大事,万一他骗我们怎么办?”
副手目视柳竹秋,希望她能为众人立下更可信的保证。
柳竹秋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写在白布上的文书。
“这是滕县令提前写好的告示,准备在收复县城之后张贴出去,大家先来看看吧。”
她抖开告示,让识字的人当众念诵。
告示上写明本次阳原县的造反头子茅四海以及同伙涂志高、于超、陈发都已明正典刑。即日起各家照常生息,若造谣生事,诬陷良人,一律按妖言惑众罪论处。
被杀的贼将正是于超。
柳竹秋随后说:“官府只惩治茅四海等首恶,据本官所知,此人原系阳原县黄牛村的富户。长年与强盗流氓结交从事不法勾当,祸心由来已久。趁着最近北直隶省民乱,煽惑民心制造暴动,想效黄巢方腊自立为王。这不过是狗鼠生虎狼之心,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车之隧,结果必定不堪一击。尔等均系良民,又非贼首亲故,被小利所诱坠入火坑,吃了这样大的亏还想为他们搭上身家性命不成?”
告示上有阳原县令的官印,再加上她这通劝说足够做定心丸了。
一人收起兵器上前跪拜,说:“温大人,小人祖祖辈辈都生在阳原,家世清白,从来安分过活不曾做过半点坏事。只因被恶霸迫害得倾家荡产,眼看父母妻子都将饿死。那日见茅四海放粮征兵才稀里糊涂投到他旗下,被迫干了这杀头的错事,这些天日夜惶恐,生怕连累家小。见您代表官府来招安,心中实是欢喜。小人听过您斗败奸相贾令策和恶珰高勇的事迹,素知您仁义智勇,此番也绝不会诓骗我们。小人就把全家老小的性命全托付给您了。”
局面打开,响应者众,一时间城楼上的兵士都向柳竹秋跪地请降。
副手说楼下守门的五百人全听他指挥,想大开城门迎接官军。
柳竹秋让他稍待,说:“城中其他区域仍被茅四海等人控制,官军进城必有厮杀,难免会造成死伤并且殃及无辜百姓。本官欲直捣黄龙,擒拿反贼?你们中间可有人愿意跟随?”
在场不少人的亲属都在城内,见她顾惜生灵,宁冒奇险也不愿轻言战事,更相信她的善意,都愿为她保驾。
那庄杰积极自荐:“小的熟悉城内路径,愿为大人带路。”
柳竹秋得知茅四海及同党窝藏在县衙,问庄杰:“此去县衙须多长时间?”
庄杰答:“步行至多一刻钟。”
柳竹秋要来笔墨,在一块布片上写下给滕凤珍的书信,绑在箭头上射向城外,与副手约定一刻钟后开城门接应官军。
而后在现场招募到三十个身强力壮勇敢敏捷的兵士,让人将她背剪捆绑,伪装成俘虏模样,坐上囚车由他们押往县衙。
途经城内,但见街道空无一人,四处散落遗弃毁损的家居物品,甚至来不及收埋的死者。冰雪覆尸,污血凝冻,凄惨景象犹如末世。
店铺基本关门闭户,打开的都被洗劫一空,偶尔能听到房舍里传来男女妇幼的哭泣声,居民们想必正为即将来临的兵灾恐慌。
县衙门外众多贼兵严密把守,拦住他们盘查。
庄杰上前道:“于将军擒获一名从京里来的狗官,命我们交给茅头领。”
卫兵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快步赶来,柳竹秋听贼兵们称他涂军师,料想是反贼头目之一的涂志高了。
涂志高走到囚车前仔细审视她,质问:“尔是何人?姓甚名谁?”
柳竹秋倨傲不理,庄杰代答:“他叫温霄寒,是个正三品的大官,听说还是太子的亲信。”
涂志高原是走南闯北的马贩,见多识广,当下惊诧:“你就是温霄寒?”
柳竹秋蔑嗤:“你认识本官?”
涂志高问她怎会来到阳原县,她拒不搭理,仍是庄杰代答。
“他说他奉旨出使鞑靼,回程中遭遇流寇,转道蔚县来投奔县令何玿微,滕凤珍也是他的好友,请他助其攻打我们。”
庄杰还交出柳竹秋的御赐令牌,涂志高看后眼珠直打转,命他们留下俘虏离去。
庄杰拒绝:“于将军叮嘱让我们亲手将此人交给茅头领。”
涂志高冷笑:“姓于的还是这么小心眼,打量谁会抢他的功劳呢。”
他懒得争辩,领着庄杰等人将柳竹秋押入县衙。
县衙内贼兵众多,柳竹秋细心观察,大门到仪门的甬道两侧就聚集了三四百人。
他们过仪门来到大堂,往日肃穆的场所乌烟瘴气,一个土财打扮的汉子正和手下赌钱,听到通报罢手站起来,故作威严地瞪视柳竹秋。
这定是那反贼头子茅四海。
涂志高向茅四海转述庄杰的奏告,茅四海问庄杰:“于超怎么不来?”
庄杰回道:“官军就在城外,于将军带兵守城走不开,说这个俘虏很要紧,叫我们必须当面交给您。”
三品大官还是太子亲信,无疑是谈判的好砝码。
茅四海问涂志高如何处置。
涂志高盯着柳竹秋阴险微笑,两只似被蜜蜂蛰过的肿泡眼里凶光暴射,悍然道:“头领应该立刻杀了他,将尸首吊到城门楼上向狗官们示威。”
人们大吃一惊,茅四海忙问缘故。
涂志高说:“我在京城见过温霄寒,此人是冒充的。”
室内的视线一齐射向柳竹秋,柳竹秋瞬间洞悉涂志高的真实用心,不与他纠缠,直视茅四海说:“本官是如假包换的温霄寒,茅头领若不信,可近前来让本官为你分说。”
涂志高反对:“你要辩解何不当众说?”,又向茅四海示警:“头领,这人诡计多端,你断不可轻信他的话。”
柳竹秋讥讽:“你与本官素不相识,为何一见面就认定我诡计多端?莫非知道本官是谁?”
涂志高怕中圈套,不再接话,专心阻止茅四海。
茅四海却想弄清柳竹秋的身份,托大道:“他身上还捆着绳子,能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