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兵左突右撞冲不过去,官军不敢变动阵形合而歼之,战局陷入胶着。
突闻号角嘹亮,一支生猛地骑兵自天坛方向冲来,风卷残云地杀入贼兵阵营。队伍中央帅旗飘扬,上面的字迹在明灭的火光里若隐若现。
有人认出是太子的卫队,惊诧呼声令所有人入坠梦中。
天家征战沙场都是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谁能想到自己能亲眼见证历史?
消息很快得到证实,稳扎稳打的官军将士们瞬间热血沸腾,未来的九五之尊正身先士卒,人人都争着竭忠用命,怒马冲锋。能和太子殿下并肩作战,死了也值。
朱昀曦不按常理的出击也惊呆了对面的贼寇,他们是冲着绑架他来的,然而会面方式大出意料,措手不及下队形被冲得七零八落,立刻乱了阵脚丢了气势。
别处驻守的官军闻讯赶来合围,从两翼对贼兵狂击猛打,现场断肢飞舞,血流成河,战斗之激烈远超寻常。
朱昀曦在战场后方来回奔走,指挥阵形。单仲游带领一百卫士围绕护驾,贼兵难以靠近,可那些无孔不入的箭矢好几次几乎擦着朱昀曦的身体掠过,最险的一次击中了他头盔上的帽缨。
侍卫们劝他撤退躲避,他全然不听,浑身充斥着蛟龙入水的兴奋,誓与众军士共进退。
牛氏兄弟此前只当官军都是酒囊饭袋,马虎打仗,认真逃跑,根本不足为惧。可一旦对手也开始玩命,他们的优势便消失了,经过半个时辰的恶斗,死伤惨重,听说朝廷正往这边大批增援,慌忙撤退。
朱昀曦发现贼兵有逃跑的迹象,命部众全力追击,绝不容贼寇喘息。
牛陆先带领残部逃回保定,在城外遭到早已等候在此的伏兵阻击,战败逃跑途中才得知他们进兵天坛时定兴县的官兵突袭了保定,攻下县城,剿灭了城内的守军。
萧其臻带兵攻城前先派人秘密联络保定一带抗贼的民勇,意外重逢了几位熟人:以前曾帮助他对付高勇的何秀才、车十一等接受招安的土匪。
这些人恢复良民身份后回家踏实度日,好不容易获得的安定生活又遭流寇破坏。见这伙贼人滥杀滥抢残暴不仁,便愤勇地挑起保家护民的担子,组织乡勇在山间地头与贼兵们打游击。
他们受过萧其臻恩惠,更敬重其为人,听说他奉旨收复保定都喜之不尽,忠心服从其调遣。
当贼兵主力离开保定后,何秀才等人即率民勇队佯装攻城,吸引一批守军离城。得他们掩护,萧其臻的部队顺利攻入城池,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了战斗。
牛氏兄弟丢失据点,分头向易县方向逃窜,投奔其他贼首。
萧其臻率兵清剿保定周边残余的贼寇,隔天又肃清了霸州境内的叛乱,京师以南地区的战火终于熄灭了。
之后朱昀曦领兵抗贼大获全胜的消息传至各地,人们额手称庆,争着颂扬太子的神勇功绩。
远在蔚县的柳竹秋也知道了,她原本应该比任何人都欢喜,却因一桩迫在眉睫的危情绷紧心弦,顾不上替太子庆贺。
她协助滕凤珍收复阳原县后不久蒋少芬便找了来。
蒋妈早将她的书信交付大同巡抚叶轶伦。
叶巡抚很重视信中警示,让蒋少芬在大同暂侯,派遣一些间谍出关打探阿努金方面的动向。
她于等待中听说温霄寒到了百里外的阳原县,立即赶来与小主人会合。
柳竹秋与蒋妈叙过寒温,仍派她回大同等消息。
两天前朱昀曦的使者到蔚县慰问她,并传庆德帝谕旨授予她钦差职权,协理府县政务。她挂心西
北边防,接旨后赶赴大同。
叶轶伦的间谍恰好发回确凿情报,称阿努金正在加紧练兵,近期内或将南侵。
他负责边防,时刻备战,不惧鞑靼叩关,但当前有个巨大的隐患正对大同军队构成威胁,还让他无力应对,急忙向钦差大人求助。
原来数月前大同镇守太监罗东生看上大同总兵颜唯聪家一位美妾,向颜唯聪索要不成就对其怀恨在心,扬言要取他性命。
八月底罗东生回京述职,大同官场的人都怀疑他会在庆德帝跟前诋毁颜唯聪。要知道皇帝对宦官偏听偏信是常态,以前就有好些官员被罗东生谗言构陷,获罪丢官,他要整人,那是一害一个准。
怎料罗东生到京不久就遇上牛氏兄弟造反,从北京至大同的道路受阻,罗东生怕死不敢冒险动身,这两个多月滞留京城,大同这边也不清楚他那边的动作。
要是他已经向庆德帝告完黑状,颜唯聪定会被革职查办。
“颜总兵统领大同边军多年,威望、能力都是其他人不能比拟的,平时还好说,眼下鞑子随时会南侵,这节骨眼上走马换将,恐危及边防啊。”
柳竹秋知叶轶伦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心想:“我日前已将阿努金吞并阿良速部落,或许会率众南侵一事奏报太子。他想必也已向陛下呈奏,可陛下习惯听信那帮亲信太监的话,保不齐仍会干糊涂事。”
她急忙写了解释说明的书信派人送回京城交给朱昀曦,请他在圣驾前为颜唯聪辩护。叶巡抚也紧急上奏书向朝廷禀报边情,指望皇帝慎重处理颜唯聪。
京城西北的贼寇未除,信使必须走东南绕道,至少两日才能抵京。
他们刚出发,叶轶伦派去监视罗东生的探子先到了,说保定霸州一线的寇乱一除,罗东生便急着回大同,探子日夜兼程累死一匹马才抢先跑回来。
“按他们的行进速度,明天就到蔚县了。”
探子只知道罗东生的行程,不清楚他是否携有圣旨。柳竹秋不敢大意,连夜赶回蔚县,准备在这里截住奸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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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回到县衙已是半夜, 何玿微知道她去大同询问边务,接到下人通报,料想有变故, 忙从暖被窝里爬出来。
他的妻子邓氏与他无话不谈, 早听他说边关或有战事, 心想温霄寒昨日刚去大同, 今夜就飞奔赶回来找丈夫谈话,事情必然十万火急。跟着穿衣下床,等何玿微前去小花厅见客,便忍着寒冻躲在窗外偷听。
何玿微听柳竹秋说明情况,惊道:“罗东生此人做事最阴毒不过, 以前曾有官员得罪他, 被参革受审,不等上堂便被他暗中害死, 以畏罪自尽或庾死上报。颜总兵落到他手里, 性命旦夕不保啊。”
柳竹秋提出决定:“据说他今天会从蔚县境内经过,我们得设法截停他。”
何玿微想出城迎接,以招待犒劳为由请他留宿几日。
柳竹秋觉得不妥:“隔壁广灵县县令是他的心腹,他今晚定去那里歇宿,礼貌挽留多半行不通。”
何玿微正焦虑, 忽听窗外钻进女人爽利的话音。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给他来硬的。”
房门应声而开, 邓氏身姿轻捷地走进来。
何玿微惊道:“你怎么出来了?”
尴尬地向柳竹秋介绍:“这是拙荆。”
柳竹秋现是男子身份, 不方便面见友人的妻室, 忙侧身躲避。
“不知嫂夫人驾到, 回避不及还望见谅。”
邓氏旁若无人地微笑:“都说温大人洒脱不羁, 怎地也如此拘泥?你是外子的生死之交, 就如我的叔伯一般,见面又有何妨?”
何玿微点头称是,可打圆场的语气仍有些难堪。
柳竹秋从他们夫妻的反应看出这两口子不止恩爱融洽,闺房内还有“阴盛阳衰”之趋势,见礼时仔细打量邓夫人。
她高约七尺,体型微丰,脸面饱满,五官长相只算得周正,容色不及何玿微远矣。然气度飒爽不凡,落落出众的神态很有高门主母风范,令人不敢小觑。
邓氏对她和何玿微说:“我方才听你们商议拦截罗东生,已想到一个计策。”
柳竹秋见何玿微欲言又止,想是怕被朋友嘲笑他听取妇人之言,忙虚心请教:“敢问夫人有何妙计?”
邓氏以十拿九稳的语气要求丈夫:“派我一支军队,打扮成土匪去道上抢了他。他事后必会找你问责,届时你们就好找借口绊住他了。”
莫说旁人,柳竹秋这样胆大心壮的都闪了神,目瞪口哆望着她。
邓氏抬手制止何玿微插话,向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都曾刻苦钻研过,真要比试,我家这位老爷还打不过我呢。”
邓氏出身官宦大族,其父邓公为人通达开明,一生无子,膝下只两个宝贝女儿,都爱愈心肝。
邓氏是长女,最受宠爱,幼时也未裹脚,在家随心所欲,想做什么父母没有不顺着的。比起琴棋书画,她更喜刀枪棍棒,不止自己习武,身边的丫鬟们也被她调、教成陪练对手。婚前常在内宅排兵布阵,捉对较量。
邓公任陕西按察使兼兵备道时,邓氏还曾向他进言要组建一只娘子军帮他守卫边防。邓公虽没当真,却许她扮成小子带去教场协助练兵,足足过了把瘾。
他原先舍不得女儿嫁人,想招赘上门,后得陈良机说媒,见何玿微是新科状元,人才又非一般的好,这才将爱女许配于他。
像何玿微这种有学识修养的绝色美男一般不太看重他人相貌,喜欢美色照镜子就够了,求偶最要紧的是性情内涵。
成亲前他还担心女方是高官家的千金,没准跋扈任性或者陈腐无趣,到了洞房之夜,揭盖头前新娘先要考他的学识。
他以为题目左不过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没想到邓氏出的题竟来自《六韬》、《吴子》、《尉缭子》、《太白阴经》等兵书。
他对兵法研究不深,当场被考住。
邓氏笑言:“妾身听闻夫君文武双全,还以为似孙武、李牧、韩信、马援一流的人物。未料夫君只通经史,不懂兵法,今后若被遣往边塞,或遇军事要情,岂不要受同僚拿捏?”
何玿微起初只当她恶意嘲弄,不以为然地让她解说那些考题。
邓氏侃侃而谈,对行军打仗需掌握的天时地理,人情风俗,乃至古今治乱得失,阵法变化周密,兵家奇正虚实,器械巧拙精粗,无不如数家珍。
何玿微惊奇叹服,始知得配良缘,对妻子爱重非常。
二人朝夕厮磨,谈论经书切磋武艺,既像欢侣又似良友,但愿世世为夫妻,只羡鸳鸯不羡仙。
邓氏表面遵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遇到要紧事却可随意表态。
何玿微以往没有不依的,眼前这事却必须反对,急躁道:“你当这是玩笑呢?那罗东生随身带着几百人的卫队,都是些蛮暴凶徒,不是好对付的。”
邓氏摆出自信依据:“他们远道而来,不熟地貌,不明情况,我们只要事先在险要地带设伏,出其不意偷袭,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点火烧几辆马车,抢几件行李就撤退。当此寇乱时期,他们不清楚我们的底细,必不敢穷追。”
何玿微说:“假扮强盗打劫这个点子是很好,但也不用你出面为之啊。”
邓氏正色分析:“罗东生在蔚县境内遭劫,必命你追查劫匪。若找其他人领头,事后难免露行迹。不像我,进了家门外人就休想找得到,这样保险的人选你为何不用?”
柳竹秋听她说了这些话,惊奇已悉数转为惊喜。她早知闺阁之中多英物,每结识一个都是人生快事。
见何玿微急得口吃起来,不禁仰头大笑,向邓氏揖礼道:“夫人真乃木兰在世,在下佩服之至。”
邓氏庄重还礼:“大人谬赞,我愧不敢当。我在京时曾听闻你那忠仆瑞福是位女扮男装的奇女子,你知晓她的身份后仍愿带她外出办差,随时委以重任,想来不会小瞧女子。外子顾惜我的安危,绝不许我出战,还请大人以钦差身份下令,指派我去狙击奸宦。”
何玿微跺脚斥她胡闹,邓氏有些火了,沉声回呛:“此事关系边防安危,国家荣辱,只许你尽忠职守,就不许我奋勇争先?”
何玿微头痛:“我是朝廷的官员。”
“我也是朝廷的命妇。”
邓氏驳完不再理会丈夫,力请柳竹秋应允。
她目光恳切,柳竹秋像照镜子,将她的心思领会得明明白白。
人们反对女子学习文韬武略,认为学成也无施展之地,远不如纺织针黹来的实用。
这观点恰恰揭露世道对女子的压迫,先剥夺她们上进的途径,再贬低她们渺小无用。
然而黑暗现实扑不灭有志者心底的光亮,正因为学以致用的机会千金难求,遇到了就绝不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