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邦彦被儿女绑上漏水的贼船,眼看风暴来袭,被迫采取行动。
他赶走柳尧章,独坐思筹半晌,心生一计,派人叫蒋少芬过来说话。
蒋少芬先于柳竹秋返回京城,她在柳家只归柳竹秋使唤,余人有事也不大会麻烦她,任她来去自如。
收到柳邦彦召唤,她料定是为小姐的事,藏好怨恨,以仆人的身份去面见他。
她见证过柳邦彦的罪孽,柳邦彦不大敢正眼瞧她,此刻事出紧急,拉下老脸与之商量。
“阿秋将有大难,你知道吗?”
蒋少芬吃惊:“小姐不是随太子平安还朝了吗?又出什么事了?”
“她算计唐振奇,日前机谋败露了。”
柳邦彦转述柳尧章交代的信息,蒋少芬焦急:“以前唐振奇就曾派人暗杀小姐,这回多半会故技重施,我得去保护小姐。”
柳邦彦抢先制止:“先不忙,阿秋刚立功受爵,唐振奇断不敢在这几天下手。况且他人多势众,你又没长三头六臂,如何防得住?”
蒋少芬猜他已有主意,率直询问。
柳邦彦三言两语介绍完,以眼下的形势看没有比这更好的对策了。
蒋少芬表示接受,说会找到可靠帮手来助阵,然后问:“要先知会小姐吗?”
柳邦彦摆手:“要做到逼真,就不能走漏消息,你大约多久能找齐人手?”
“快则一两天,慢着三四日。”
“那好,我们就把行动定在三天后,你千万在意,别误了日期。”
蒋少芬察言辩色,计议停当后忽然冷笑。
“你这次还算有点作为,终于肯担起父亲的责任了。”
她是唯一一个肆意讥讽还让柳邦彦不敢还嘴的人,老头儿虚弱辩解:“你把我想得再不堪我都无话可说,但阿秋是静雅唯一的孩子,又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可能真的撒手不管呢?”
他说再多蒋少芬都不会原谅他,本欲漠然离去,柳邦彦再次叫住她,顶住她冷冽的目光,沉重致谢。
“谢谢你这么多年都没向阿秋提起那件事。”
他很清楚自己的过错是不可饶恕的,假如让柳竹秋知晓一星半点,他就会永远失去为人为父的资格。
蒋少芬恨他入骨,连他的谢意都嫌脏,蔑视道:“是夫人叮嘱我这么做的,她想让小姐快快乐乐长大。”
提到赵静雅,柳邦彦悲从中来,小心出示压抑许久的好奇。
“那个时候……我是说我不在场的时候,静雅可曾提到过我?”
蒋少芬摇头:“除了小姐的事,夫人什么都没说。”
这句话潜在的含义刀尖般扎进柳邦彦心底的伤痕,嚼泪哀叹:“这些年我每次梦到她,她都是一副冷漠至极的样子,不管我怎么哀求忏悔她都不肯理睬,就跟那时一样。”
蒋少芬看不惯他事后深情的虚伪,尖锐鄙薄:“你不就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吗?对夫人做出那样残忍的事,还不肯背负罪恶感,夫人最大的不幸就是嫁给你这种自私懦弱的小人。幸亏小姐一点不像你,我想这大概是老天对夫人的补偿。”
她本想趁势痛骂负心汉,忽听远处有脚步声靠近,是范慧娘和陆嬷嬷。
她转身打开房门,装出离去的样子,向迎面走来的女主人行礼。
范慧娘悄声问:“老爷叫你做什么?是为了阿秋的事吗?她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家?”
蒋少芬从容搪塞:“小姐这几天还回不来,我明天就去找她,夫人有话要带给她吗?”
范慧娘有一肚子话要嘱咐,临时不知该捡哪一句,愁叹:“只要她平安就好,你告诉她父母都快急死了,让她有空先回家一趟。”
蒋少芬领命去了,范慧娘带着陆嬷嬷走进书房,见丈夫坐在椅子上,尚未收住老泪。
她立时急了。
“老爷怎么了?我刚看蒋妈出去,是不是阿秋又惹祸了?”
柳邦彦忙用袖口拭泪,叹气:“你又帮不上忙,管那么多作甚?我会处理的。”
范慧娘不明就里,更慌乱了,坐下拍着桌子抱怨:“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我那么疼她,她却跟个催命鬼似的成天害我担惊受怕。她这次又怎么了?有人要害她吗?她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要不要接她回来,还是赶快安排她逃命啊?”
她像老母鸡似的絮絮叨叨操着心,被柳邦彦烦躁喝止,又自言自语流泪诉苦:“我们花了那么多银子为她母亲超度,赵姐姐怎么就不肯保佑一下她的女儿呢?任由她越闹越离谱,今后可怎么收场?”
柳邦彦忍无可忍,爆吼如雷:“从今天起不准在家里提这件事!”
范慧娘捂住心口哆嗦:“这件事是指哪一件?阿秋,还是赵姐姐?”
“都不准再提!”
柳邦彦持续抬高音量掩饰心虚,但愿永远别再让其他人发现他的罪过。
庆德帝赐给柳竹秋的宅子坐落于城东太平仓旁的牛角湾。
宅子的前主人正是被柳竹秋亲手处决的恶阉罗东生。
房子坐西朝东,占地近六亩,共有五进院落,每重院落都采取“三厅九栋”制式,布局严谨,屋宇高大,雕饰精美。
罗东生生前重金营造这座豪宅,自己没享受几天,绝想不到会为夺命的冤家做嫁衣。
柳竹秋入住时,大门上的匾额已改成了庆德帝亲笔题写的“忠勇伯府”,原来的奴仆都被官卖了,家什也被抄没一空,上百间房舍空荡荡的犹如鬼屋。
朱昀曦听说她要搬家,派人送来若干家具陈设,可还远不够填满所有房间。
柳竹秋不愿花钱布置,管理整座宅院需要大量奴仆,这笔开支也是她拒绝承担的。搬家这天先前后内外逛了一圈,发现一墙之隔的南邻竟是户部尚书陈良机。
稍后里长前来拜见,闲聊中柳竹秋问起此事,里长回说:“陈阁老的府邸还不及贵府的三分之一大呢,他家人口多,房子不够住,前年为买地的事跟罗东生起了争执,后来还是陈阁老主动退让的。”
原来伯爵府经过两次扩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后面的三重院落本是一位商人的产业。那商人破产后卖房抵债,陈良机因家里拥挤,想买下来盖房缓解住房压力。谁知罗东生听管家撺掇也要买那块地,威逼商人跟他交易。
陈良机不敢得罪中贵,遂取消了购地计划。
柳竹秋想到这边太监家宽敞空荡,那边的尚书第却逼仄嘈杂,两相对比,讽刺意味十足。而后生出一念,次日家里收拾完毕,派人请苏韵来说话。
苏韵正因与瑞福约定的一年期限已满,想找柳竹秋商议迎亲,见她初回京城,诸事繁忙,未便打扰,接到邀请马上赶来了。
他向柳竹秋通报婚事已筹备齐整,说二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想在那天成婚。
柳竹秋舍不得瑞福,可眼下她随时会遭阉党迫害,能打发瑞福出去避祸也是好的,于是回说:“韵之既已料理停当,明日即可派人下聘,我这边会赶在二月十八以前准备好婚礼事宜。”
不料瑞福踩着她的话尾跑上厅堂,绷起红得冒烟的脸大声说:“先生,我不要嫁人!”
柳竹秋吃惊,怕苏韵尴尬,忙严肃道:“你和韵之定下婚约,事到如今怎么能反悔呢?”
瑞福搓手跺脚,将心一横,直接向苏韵解释:“苏老板,我家先生有危险,我不能离开她。”
柳竹秋一再打断她都置若罔闻,还大胆提出要求:“如果您真想娶我,婚后请搬来和我们同住,让我能继续侍奉先生。”
她竟想让苏韵做上门女婿,柳竹秋始料未及,感念她的用心,又不愿让苏韵误会是她教唆的,只得居中调停。
“你突然提这条件叫人如何是好?先退下,等我问问韵之的意思。”
瑞福踧踖不安地离场,柳竹秋先向苏韵道歉,简单说明自己当前的境遇,让他别错怪瑞福。
苏韵对她的关心不比瑞福少,忙说:“您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怪我鲁莽,未了解情况便自作主张。那就等形势有所好转了再谈婚事吧。”
耽误鹊桥,柳竹秋过意不去,苏韵的注意都转到她们主仆和姐姐外甥的安全上,很想提供帮助。
柳竹秋感激道:“我还没想到太好的办法,只能小心戒备,不过今天请你来的确有事相求。”
她想把伯爵府后面的三重院落送给陈家,这么做能收买这位阁臣,又可节省一大笔管理开支而不令房舍荒废,知道陈良机过去喜欢看苏韵唱戏,想托他代为交涉。
苏韵乐意效劳,准备明天就去办理。
天已晚了,他怕瑞福不自在,告辞离去。
柳竹秋正和瑞福说话,门房送来一封请柬,居然是柳邦彦派出的,他以官场前辈口吻邀请她后天去蓬莱馆参加工部的部会。
柳竹秋深感意外,一时闹不清父亲的用意。
阉党八成正暗中监视,最近回家都可能暴露,她派人送信给柳尧章,让他代为探问。
第二天她按部就班行事。
昨天已向庆德帝请递了谢罪奏书,乞求他宽恕自己在南熏殿耍酒疯的过失。
今天该写封爵和获赐伯爵府的谢恩奏书,另外为平叛过程中的立功人员向朝廷请功。
崇礼县的戴大勇、二黑等民勇,武县的井镖头一家和长顺镖局的人,还有何玿微夫妇、滕凤珍、参与五梁殿救驾的许应元和永加堡苦役……凡她亲身接触过的功臣义士无论男女全部详细记载,整理成文书上交有司。
完成这些任务又到了下午,柳尧章上门来回话。
“老爷说你挣到这种地步,他也无话可说了,你入了官场,人脉自是越多越好,他索性给你提供门路,先带你结交工部的同僚。”
柳竹秋像看到西边升起的太阳,满腹群疑道:“老爷为何突然想通了?”
柳尧章习惯把亲人往好处想:“许是前天看你随大军凯旋,被你的风光架势和大臣们对你的恭维打动了吧。你当时真挺神气的,我看了都羡慕。”
那倒是,柳家上溯十代,独她享受过此种荣誉,也许父亲真是受到感化才对她改变态度。
他是我的亲爹,肯定不会害我,就顺便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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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柳尧章去后, 苏韵送来陈良机的反馈。
“陈阁老很惊喜,但怕陛下责怪,我便接着转达了您的意思, 说如果他愿意接受, 您会呈表向陛下申请。他道了许多感谢的话, 说受之有愧, 想请您采取出售或者租赁的形式。我说这是御赐的宅邸,送一部分帮衬同僚还行,转卖获利就是大不敬了,他便说等圣意下来了再同您详商。”
柳竹秋只在内阁大堂见过陈良机,双方的纠葛却颇多。
当初差点做了他的儿媳妇, 退婚时又险些气死他。后来陈良机替何玿微三人保媒, 无意中毁她的姻缘,狠狠报了一箭之仇。
这缘分看似冤家, 柳竹秋心中却无恶感。陈良机多次暗中帮助过萧其臻, 对柳尧章常有关照,以后她做官也得多笼络这老前辈,现在就该善用邻居这层关系去套近乎。
她趁便向苏韵打听陈家的情况。
“听说陈阁□□有八子三女,如今挨着他住的是哪些?”
“陈家小姐们都出嫁了,大少爷早年身故, 其余七位少爷都各自成家,二少爷在老家管理田产, 剩下的都在阁老身边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