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萧其臻也来问候,柳竹秋支开旁人,小声问:“请大人勿要隐瞒,昨天的事是您派人做的吗?”
萧其臻吃惊:“小姐为何会这么想?”
柳竹秋分析事件疑点,困惑更多了。
“大人也不知情,这事就真的太奇怪了。”
萧其臻说:“陛下非常重视此案,相信会严厉彻查,我们仔细留意,暂时先观望一阵吧。”
柳竹秋赞同,让他保持戒备,别被歹人钻空子。
萧其臻想聊点轻松话题帮她缓解紧张,说起她借房给陈家人的事。
柳竹秋知道他常和陈良机打交道,便向他打听陈尚志。
提到那傻少爷萧其臻也惋惜:“裕哥的父亲是我的年兄,若还健在该是陈阁老的臂膀了。”
“他是怎么过世的?”
“那年和他几个兄弟去山里打猎,着了急惊风,运回家时已不行了。”
“那确实挺可惜的,听说裕哥是发高烧变傻的,他生病前是什么样子?”
“以前挺聪明的,他父母都饱读诗书,很早就给孩子启蒙。我那会儿去他家做客,还教他背过《石鼓文》和《韩碑》,他跟着念了数遍就能全文背诵,当时还只四五岁光景。”
那两首长诗对幼儿来说佶屈晦涩,四五岁便能全文背诵算得上神童了,沦为痴呆可谓命运多舛。
萧其臻见她凝神沉思,猜测中触动隐衷,迟疑道:“你应该发现了吧,那孩子长得很像太子殿下。”
柳竹秋笑道:“没错,刚见面时我真吓了一跳,他若不傻,给殿下做替身想必也能获重用。”
萧其臻先入为主,觉得她提起朱昀曦时笑容格外温柔,心里不是滋味,又怨自己没资格嫉妒,怕藏不住失落,忙找借口告辞了。
柳竹秋去内宅和文小青说了会儿话,身子有些疲乏,上床歪了一会儿。
下午,丫鬟来报:“柳翰林派人来看望您,管家请她去外书房候着了。”
柳竹秋来到书房,等在那儿的人竟是蒋少芬。
她立即打发走其他人,拉住久别的亲人欢笑:“我正惦记着派人去请你呢,这些天家里还好吗?老爷昨天回去以后没怎么样吧?”
蒋少芬含笑摇头:“我来就想跟你说老爷的事,你可知昨晚蓬莱馆的刺客是我应他的要求请去的。”
柳竹秋疑在梦中,使劲定一定神,催问详情。
柳邦彦担心阉党暗害她,想来个以假乱真,让蒋少芬邀请江湖朋友假扮刺客,在工部部会上袭击柳竹秋。
有众多官员作证,不但案件可信度高,还能扩大影响力,让皇帝相信温霄寒的仇家将对其不利,促使他怀疑唐振奇等人是主谋,这样便可对阉党形成威慑。
柳竹秋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胆小保守的父亲会是幕后主使。
他那样嫌弃责怪我,见我有难又不惜行险救护,看来还是认我这个女儿的。
亲情像杂草,不管经受多少摧折践踏,稍微获得一点春风雨露,深植土壤的根须又会焕发出蓬勃生机。
柳竹秋情不自禁露笑:“老爷做出这样的事,晚上睡得着吗?”
蒋少芬一眼看出她口是心非,内心极为矛盾。
来日旧事重提,小姐对父亲的这份深情将对她造成双重伤害。
柳竹秋感谢柳邦彦的用心,但认为他这个计策后患多多,说:“陛下下旨严查此案,蓬莱馆的掌柜伙计无辜被捕,张厂公和张同知都担着干系,不能因为我让这些人受害啊。”
蒋少芬让她放心:“我们已安排好善后事宜,这两天就实施。老爷怕露馅,本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以她的立场考虑,隐瞒真相就不会让柳竹秋对柳邦彦改观,然而她习惯全心为柳竹秋着想,不忍因一己之私摆布利用她,仍旧忠实履行了守护之职。
柳竹秋让她带些礼物给家里人,并转告柳尧章近期内别来探望,免得频繁往来被坏人盯上。
之后的两天她闭门读书,静观风云变化,第三天下午张鲁生上门通报案情进展。
“昨晚捕快在南海子村发现那三个刺客的踪影,锦衣卫和东厂还有顺天府各派了许多人前去捉拿,将那三人围困在一座木屋里。贼人们情知逃不掉便纵火自焚,整座屋子都烧毁了。火熄灭后,在废墟里找到三具焦尸,看身形就是那伙刺客……”
柳竹秋估计蒋妈和朋友们在偷梁换柱,淡定道:“刺客已死,那蓬莱馆的人将如何处置?”
张鲁生说:“蓬莱馆的掌柜有后台,底下人的来历也都清白,陛下今早已下旨释放。内官来传旨时还叫我催他们早些开张呢。”
蓬莱馆是京官们固定的聚会场所之一,歇业后给这些官老爷们造成极大不便,自有一些大人物出来做保护伞。
柳竹秋想柳邦彦定是虑着这层才选在那里行事,可见她这老爹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因胆小畏事才处处韬晦。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2”
同时具备仁义、知识、勇气方可成为君子。知识靠勤学积累,仁义靠圣贤引导,唯独勇气似乎是先天生成的。
柳竹秋为缺乏气概担当而无缘君子行列的父亲惋惜,同时感谢赐她过人胆量的上苍,坚信的“成就君子之道”就是她的天命。
作者有话说:
1古人称月经为“桃花葵水”。
2出自《论语·宪问篇》:君子所循的三个方面,我都没能做到:仁德的人不忧愁,智慧的人不迷惑,勇敢的人不惧怕。感谢在2022-06-09 10:42:09~2022-06-10 10:2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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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陈良机搬家心切, 五天之内建好西街的新大门,带着家什和陈尚志入住新家。
陈家儿子们眼红不过,软磨硬泡塞了几个半大的孙子过去“侍奉”祖父。陈良机狠不下心拒绝, 最终接受了。
搬家当天他办了场热闹的乔迁宴, 邀请众多亲友同僚来家里吃饭听戏, 柳竹秋位列上宾。
中途她去花园散酒, 看到陈尚志被几个堂弟围住殴打,抱头缩在地上打滚哭喊。
她忙上前制止,那几个恶少都只十四五岁年纪,长相就透着顽劣,刚才在堂上与她见过礼, 不敢在忠勇伯跟前放肆, 急忙散开来,垂手低头站定。
陈尚志蜷缩哭泣, 身上滚得花猪相似, 脸也沾满泥污。
柳竹秋让瑞福扶他起来,同时责备陈家孙少们:“你们身为官宦子弟更该守礼仪,岂可枉顾尊卑殴打兄长?”
少年们相互窥伺,一个精明的先油滑认错:“爵爷教训得是,我等都知错了, 求您饶我们一回吧。”
柳竹秋来做客,不便严厉教训主人家的孩子, 打发他们去别处玩耍。
瑞福已替陈尚志拍净衣衫, 擦掉脸上的泥土。
柳竹秋看他哭哭啼啼的模样更像朱昀曦, 不禁勾动心底柔情, 蔼然问道:“裕哥, 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傻儿不能自理, 按说该有人陪护。
陈尚志抬头看她一眼,可能已不认得她了,委屈抽泣:“爷爷叫我呆在后院,不许去前面,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人理我,我肚子好饿。”
柳竹秋想陈良机定是怕外人瞧见他才限制其活动范围,奴才们见主人忙于待客便扔下小主人躲懒去了。
她让瑞福去酒席上取来一些点心茶水,带陈尚志到园中凉亭里吃喝。
陈尚志狼吞虎咽,手上沾了油腻便往衣服上揩抹,柳竹秋笑止,抓住他的手腕用软纸帮他擦拭。
小傻子憨憨地望着她,长睫缓慢煽动,眼神似纯真幼童。
柳竹秋惜弱好色,又对太子有情,这陈小少爷占齐要素,已被她列为保护对象。
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问:“那几个弟弟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陈尚志迟钝点头,可能不习惯被陌生人注视,脑袋摇晃着撇向另一方。
柳竹秋又问:“爷爷不在家的时候,有人陪你玩吗?”
久久没有回应,当她准备放弃时,傻儿望着虚空断断续续说:“尤妈妈以前会帮我穿衣服、梳头,喂我吃饭,带我去看小喜鹊下蛋……”
这尤妈妈定是他的保姆,柳竹秋问:“她这会儿去哪儿了?”
傻儿像被使了定身法,僵愣半晌,垂头看向地面。
“他们说她死了……”
他脑筋不好,却还拥有正常人的情感,提起伤心事即刻呜呜大哭。
柳竹秋越发可怜他,靠近轻轻拍哄,掏出手帕帮他擦脸。
“裕哥不哭,以后再被人欺负,你就来找我。那堵墙后面就是我家。”
陈尚志观看她手指的方向,乖巧点头:“我跟爷爷去过那里。”
柳竹秋喜笑:“对啊,那天就是我领你们来这儿逛园子的,我还给你吃了柿饼,你记得吗?”
陈尚志小心打量她,嗫嚅:“柿饼很甜很糯……”
“哈哈,我待会儿派人送一大筐给你,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柳竹秋注意到他老用手揉右膝盖,像有伤痛,哄着他挽起裤脚,让瑞福替他检查。
只见右膝上覆着拳头大一块青紫,中间还渗出道道血丝,想是方才挨打时磕伤的。
柳竹秋取出一盒玉菩提霜替他涂抹伤处,将药盒塞到他手里。
“以后再摔了碰了就涂这个,还有,受了欺负一定要告诉你爷爷,让他教训那些坏人。”
陈尚志懵懂凝睇,宛如一头小鹿正透过树丛好奇打量外面的世界。
柳竹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时陈府的仆人来寻她,她向陈尚志道别,和瑞福返回前院。
瑞福边走边回头:“我看那裕少爷能听懂别人讲话,傻得还不是太厉害。”
柳竹秋说:“他就是智力比正常人低点吧,又老受家人和奴才们虐待,才会变成那样。”
“越看他越像太子殿下,可我觉得他比殿下顺眼。”
朱昀曦在下人们跟前总是高傲威严,仿佛天神不可逼视,别说瑞福不喜欢那种压迫感,柳竹秋也看不惯他时不时发作的主子脾气。
老虎再温顺终究会吃人,亲近时免不了心理负担,不像柔弱的小猫咪能随意揉摸。
她想以后要是在太子那儿闹了憋屈,过来逗逗陈家傻孙,或许能轻松消气。
傍晚她回到伯爵府,仆人呈上柳尧章送来的书信。
信上说朱昀曦以他的名义从天津卫找来一个专治妇科的名医,明天要去柳府为她诊脉,让她今晚回家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