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玉走上前去,他将白狐裘放在季青琢身上,那狐裘的末端落在她身上,动作轻柔至极,似乎怕吓到她。
他对她是极有耐心的,因为季青琢对于沈容玉来说,是暂时无法俘获的猎物。
季青琢裹紧了身上的白狐裘,总算没感觉冷了,但这个风寒染上了,估计要几日才能好。
“秦长老说没有治疗风寒的药,因为没有修士会染上风寒。”沈容玉如此对她说道。
“嗯。”季青琢低头,将狐裘整理好,她不太会穿戴这新的衣物,脖颈前的银扣总是搭不上。
她还在想着,伞伞上遗失的一片花瓣应该怎么办,要告诉沈容玉吗?他会生气吗?
沈容玉见她笨拙按着银扣的样子,低下了身子,靠近了她,嗓音低柔:“我给你系。”
熟悉的淡淡魂香传来,季青琢抿着唇,攥紧了自己胸前的银扣,竟然往后退了半步。
沈容玉的眸光微凝,忽地变得有些冰冷,她在躲他。
“我怕把风寒,过……过给你。”季青琢说着,便捂住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喷嚏。
“琢琢,我可没听说过修士会染上风寒的。”沈容玉眼底的淡淡阴霾散去,他对季青琢温声说道。
季青琢攥着狐裘的手松了,乖乖放到身侧,上次她都给沈容玉系过腰带了,现在他回过头来给她系狐裘,似乎没什么不对。
她将自己心里压了很久的事又提了上来,就是她怀疑伞伞坏了的那件事……
沈容玉在耐心整理她的脖颈前被她弄乱的流苏,动作有条不紊,呼吸均匀,轻轻吹拂在她脸颊上。
他在看季青琢,而季青琢没看他,两人之间的气氛静谧和谐。
“小玉师兄。”季青琢看着沈容玉身后的轻纱说道。
“嗯?”沈容玉答。
“就是……”季青琢要说出这句话,其实很艰难,她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
沈容玉看着她略带不安的神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很有耐心地再应了一声:“就是什么?”
季青琢低头,似乎很是愧疚的样子:“伞伞坏了,伞面上少了一片花瓣。”
当然,她没想到自己与沈容玉的距离如此近,她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的身前。
沈容玉低沉的声音顺着他胸腔的震动传来,他开始编瞎话来掩饰自己大晚上黑灯瞎火没画好伞面的事实:“若是伞面上绘制的图案少了一点,只是它消耗了能量,补回来便是。”
“啊……它果然为了我……”季青琢不禁感慨,她的心神都放在伞上,甚至忘了自己还靠在沈容玉的怀里——他也没推开她。
沈容玉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温声问道:“若琢琢愿意,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将伞面上的图案补全。”
第61章 61%
季青琢闻言, 马上点了点头,她心里想的是,这掉色的部分幸好还能补上, 并没有想些旁余的东西。
沈容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俊秀的眉微挑,愣了一瞬。
他一向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除了兴趣之外, 他几乎不会做任何无用的事情。
这伞上落花,他一人也可以绘制, 为何方才他会说出这句话?季青琢甚至不知道这把伞到底是什么,她只当它是法宝, 所以邀请她一起绘制, 甚至不能看到她因此害羞的样子。
那么, 这个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多此一举的提议只能用一个理由来解释了。
兴趣使然。
沈容玉平静无波的面上掠过一丝名为困惑的情绪。
他的兴趣确实是有些怪了。
然而, 他心中所思所想, 季青琢根本就不知道,她甚至没有看他, 只低着头,研究待会儿应该怎么将伞面图案补全,她似乎不会画画。
她听见沈容玉唤了她一声:“回去了。”
“好。”季青琢将自己的狐裘拢上,跟着沈容玉走出门外。
登上葬雪剑, 沈容玉与她说明此次事件的后续, 云水峰上的意外影响许多弟子的考核, 再加上可以评判分数的长老已经死去, 所以到时候会等被魈所伤的秋明雪恢复后, 再重新主持一场考核。
这次的门内年度测试, 可谓意外频发, 但都与某个东西脱不开干系,那就是笼罩在修仙界众人心头的阴影——荒蚀与他的地脉鬼气。
沈容玉守在季青琢身边,似乎最近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他依旧是一派朗月清风的模样。
回了白水岛,季青琢本打算马上修补伞面,但沈容玉说他要去准备绘制伞面的颜料,让她先回住处等着。
于是季青琢带着伞伞,先回了自己的小院,进门的时候,她感觉脚步有些虚软,想来是染了风寒之后,身子便有些弱了。
她本想回房喝些热水,但是院内小亭中央的水镜亮了起来,虞素空忧心忡忡的脸出现在水镜中。
“青琢,你没被那人面蛛伤到吧?”虞素空此时仍旧立于那海崖之上,他身后的大海上空,有阴霾压下,海面虽风平浪静,但似乎其下藏匿暗涌无数。
“虞师父,没有。”季青琢抱着伞伞,对虞素空礼貌说道,“我昏迷之后,被小玉师兄救起来了。”
她这句话说得很巧妙,她到底何时晕倒,晕倒之前都看到什么了,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就好……”虞素空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我没想到这玄云宗里也如此危险,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邪恶气息,竟然把千客也杀了……”
“嗯。”季青琢的语气淡淡,除非最可怕的场面摆在她面前,不然她对死亡与危险看得很淡,虞素空的话语中带着忧虑,但她的心境依旧平和。
有的时候,她似乎柔软又善良,但有时,她冷情得令人无法理解。
因为季青琢清楚地知道,只有江千客死了,她才不会感应到那无处不在的杀意,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每一天。
她确实没有反击的想法,面对问题,她只会逃,远远地逃开去,躲到角落里,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似乎看不到危险,危险就真的消失了。
但曾对她有杀意的人死了,她也不会心存悲悯,所以现在的季青琢很是平静。
“我原以为在白水岛上安置了防护阵法,但现在看来,并不安全……”虞素空自言自语说道,“青琢,玄云宗的弟子入门之后,等到年度测试之后,剩下的两年,门中弟子便有了更多的选择了。”
“年度测试之后,弟子们有离开宗门的权限了,但仅限于在年度测试中成绩名列前十的弟子,因为只有这些弟子面对外界的危险才有自保的能力。”虞素空对季青琢说起玄云宗的规矩来,“我看你现在的成绩,若到时候重新开办的阵法课考核里,你得了好成绩,能够保证名次在前三,便有了离开宗门的机会。”
他负手而立,对季青琢沉声说道:“我在此修炼法宝,借用此地天地灵气,数年内还无法离开,现在玄云宗危险,荒蚀余党尚存,你两次在那邪恶气息下死里逃生,对方或许会记恨上你。”
“嗯。”季青琢还是软着声应道,这句应答的音调与上一句没有任何不同,她还是一派淡然模样。
“这样吧,你直接过来我这里,我带着你修炼便是。”虞素空对季青琢说道,“我这里是极安全的。”
季青琢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还没忘了自己的攻略任务,去了虞素空那里,她要怎么去找沈容玉?
她摇了摇头,对虞素空说道:“虞师父,我……”
季青琢的话语顿住了,因为她不会说谎,所以她连“我想自己游历修仙界长长见识”这样简单的谎言都说不出口。
要说实话么,就是……她想和沈容玉在一起——系统的任务就是如此。
“有什么原因不想来么?直说便是。”虞素空倒是好脾气,他温声对季青琢说道,“若有什么旁余的原因,我都会理解。”
季青琢很容易相信他人的话,所以虞素空鼓励她说,她还真说了:“我想和……小玉师兄在一起。”
她还是抱着她的伞伞,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低下头来,有些不好意思,下巴抵着自己怀里伞伞的伞尖,面颊微红。
“啊……容玉么?”虞素空问道,“他……愿意跟着他,自然没什么问题,但他若下山历练,必要历经诸多险境,而且你忘了么,荒蚀如此仇恨东山皇族,他是这一脉的末裔,与他在一起,必定危险重重。”
季青琢觉得她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倒霉蛋,就算不跟着沈容玉,她也面临着诸多危险。
于是她坚持了自己的说法:“师父,我想跟着他……”
“你若说你愿意在外独立成长,我都不会继续劝你。”虞素空苦笑一声,“青琢,你有的时候就是太诚实。”
季青琢还是低着头,抱着伞伞的手紧了几分:“虞师父,对不起。”
与此同时,正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抬起,看着自己掌心鲜血慢慢滴落入砚台中的沈容玉眸光一凛。
季青琢那个傻子,又抱着伞了,所以她和虞素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本来他听着他们前面的对话,面上平静,直到季青琢说出那句“对不起”来。
他之前还以为,她只会这么对他道歉,呆得像木头,十分可恶。
没想到,这“对不起”是对谁都可以说的。
沈容玉的掌心合上,他白皙的指缝间,鲜血停止滴落。
季青琢与虞素空的对话终结在她这句“对不起”上,虞素空不是沈容玉,至少他不会被这“对不起”三个字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轻叹一声,对季青琢道:“那就如此吧,若有了危险,你可以随时来我这里。”
“好。”季青琢应了一声。
她面前的水镜暗了下去,虞素空切断了联系。
季青琢跑去自己的院中,摸了摸毛毛的脑袋,要不是虞素空说,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年度测试之后便可以下山。
当然,她只是对虞素空当方面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她觉得自己的说法很蠢,因为若有了下山的机会,沈容玉应当也……不可能会带她这么一个无用的挂件吧?
这样说得,仿佛沈容玉会让她跟一般,季青琢把伞伞放到一边,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才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理所应当了,她又怎么能替沈容玉做决定?
但是……她不得不跟着他,不然系统绝对会嚎。
季青琢被自以为的纠结选择,陷入某种巨大的苦恼中。
——当然,另一边的沈容玉并未在思考要不要带上季青琢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需要思考,他在思考季青琢那三个字“对不起”到底都对什么人说过。
最终,沈容玉还是起身,将手中砚台带上,他去了季青琢那里。
坐在毛毛身边的小板凳上兀自纠结的季青琢听到了敲响院门的声音,她起身,小跑上去给沈容玉开了门。
沈容玉端着手里的砚台,站在院外,低眸看着季青琢。
季青琢方才纠结的心绪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平复下来,她侧过身,让沈容玉走进了院子,低低唤了声:“小玉师兄。”
沈容玉只简略地应了声,他将砚台放在院中小亭的石桌上,顺手把水镜的能量来源给暂时切断了,这样虞素空就无法单方面发起通话了。
季青琢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跟着沈容玉走到小亭里,顺便把伞伞带了过来,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修复伞面图案上。
砚台上只搭着一支笔,砚台中央的颜料很少,只盈着小小一汪,是刺目的殷红色。
“小玉师兄,只有红色吗?”季青琢也说不上不喜欢这个颜色,只是她不能久看,所以她如此问道。
沈容玉想,他的血可没有第二种颜色,于是他抿着唇,点了点头,周身的气氛有些闷,他还在想着方才的事。
——正巧季青琢就很适应这不说话、沉闷的气氛,她毫不在意,独自将伞伞撑开,放在石桌上,伞面对着自己。
“红色也没关系。”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伞面上那精心绘制的曼妙图案,“小玉师兄,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沈容玉因她触碰伞面的动作,眸光一凛,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子笼了下来,他的手从她身侧伸过,握住了她的手,“先润润笔。”
他握住季青琢的手,领着她将砚台上搭着的毛笔拿了起来,乳白的笔尖在砚中鲜血上轻点,殷红血腥的色泽浸透柔软的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