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捂着肿胀发麻的右颊,静坐在辟水金睛兽宽敞结实的脊背上出神,疾风自两侧呼啸而过,留下丝丝刮骨的刺痛,少年飘逸的黑发在空中漫舞。
眉目清秀的郎君心思过于沉重,穿越山林时,美丽的蜘蛛精对他吐着涎丝,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直到蛛丝迭成小山,糊了满脸,他才抬手拨去,一捋又一捋,如同他解不开的愁绪。
从积雷山到翠云山不过叁万七千米,他家大王面狠心善,怜他四肢孱弱,特意把自己的上古坐骑借给他。只要不误了归期,在夜幕降临前赶回翠云山芭蕉洞,对铁扇公主说一声,大王在玉面狐狸的洞府里乐不思蜀……哦不,大王是去了东海龙宫赴宴,宾客繁多,满汉全席,没个十年二十年,怕是回不来了。
叫他山妻莫念。
可怜的少年鹿妖站在摩云洞口,努力回想着出门前婢女给他排练好的措辞: “大王已有数十年不曾回芭蕉洞了,小的们都十分记挂,公主更是牵肠挂肚,茶饭不思,清减了许多,今日是中秋……”
即使当初是公主一扇子给您扇到积雷山的,也不该转头就勾搭山洞里的狐狸精啊。
“公主下手是有点重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王也该消气了。倘若公主是凡间的女人,她这一生,已经在等待中枯萎老去了。”
洞中光影灰暗,烛光落在牛魔王的侧脸上,让人瞧不清神色。
扶苏记得,几百年前,大王是很爱夫人的。
他家大王迟迟未答,扶苏不敢离去,伸出手,将铁扇公主的贴身玉佩递上,“大王……”
那一直伏在他家大王怀里吟吟哦哦的美人猛地一抬手,玉指纤纤过,他白皙无暇的脸颊上霎时就多了叁道血印。
扶苏缩回手指,将那温热玉石紧紧扣在掌心。
“畜生,还不快滚,休搅合你爷爷奶奶夫妻团聚!”那极狠厉凶蛮的声音自那倾国倾城的绝色妖姬口中溢出,令扶苏怔忪了片刻,不及他回过神来,那美人又化作娇滴滴百媚生温良无害的白狐,“大王,奴家手指好痛。”
牛魔王那里见过这等世面,自家妻子刁蛮任性,打小就绝不是一个会撒娇的人。忙握住玉面狐狸的柔荑,低头张口含住,一边细细吮吸,一边很不清晰地支吾道,“扶苏,汝赶快回去,叫夫人……那罗刹女不要再派人来扰我。”
扶苏转身,府门阖上,也将洞府中媚骨生香的靡靡淫音隔绝,徒留他一张俏颜沁出鲜红血珠。
他想不明白,他堂堂一个妖界俊美少年,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可惜,妖并不以美貌分叁六九等。因人形是可以幻化出的,究竟是绝色倾城还是不堪入目,全凭借妖力。
他家大王有通天的本领,故而变成人时,是一位俊眼修眉的好郎君。
玉面公主是万岁狐王的女儿,继承了老狐王所有的妖力,自然也是惊为天人的大美人。
而扶苏,生得美,全凭天生,他甫一出生,即使是原形时,也是一只极漂亮鲜艳的麋鹿。
牛魔王在荒原间见扶苏美貌,便收拢麾下,起初是欲满足某些不为人知的龙阳之癖,丢进山洞里还未来得及细细享用,不妨铁扇公主突然驾到,开口向他讨要,牛魔王便借花献佛,换取红颜千金一笑。
他侥幸逃过一劫,自记事起就跟着铁扇公主,千百年来,扶苏从未化过人形,只做公主怀中的一只兽宠。
那时候公主未嫁,还是个仙姿玉色的美人,不似如今这般倦懒梳妆,丹唇无光,连蛾眉都不曾细扫。
这对少年夫妻也曾恩爱过一段时光,不过好景不长,婚后不久,大王便开始在外沾花惹草。本就心高气傲的公主,自然不肯放下身段去挽回夫君的变心。两人争执吵闹,甚至大打出手,洞府中没有一日安宁。
他家大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德行,从小到大,钟情的都是一些母老虎类的美女。
玉面公主瞧着纤弱楚楚,梨花带雨,谁承想给他迎面一巴掌,打得他眼昏耳鸣。
铁扇公主本人更是不用说了,脾气是叁界出了名的差,连他家大王见了也要低叁下四的哄着赔笑,扶苏是从来不敢与铁扇公主多说一句话的。
犹记得有一年大王千岁寿辰,洞府中一派喜气洋洋,百妖朝贺,隔壁青云山的两只蛇妖却也跑来撒泼生事。为了这些风流债,公主一怒之下,从绣口中吐出芭蕉扇,玉臂轻摇,优雅地犹如昭君抚琴。他和他家大王,乃至于芭蕉洞中所有山妖,值钱不值钱的珍宝和破烂,全都被吹到了八万四千里开外的须弥山上。
扶苏差点被灵吉菩萨扣住,说什么他仙骨不凡,要他当他的坐骑,还诱他说五千年后便可成仙。
扶苏是妖,从未想过成仙。
那两条美女蛇自不必说了,听说蛇胆都被吓破了,可怜修炼了四五百年。
从此再没女妖敢明目张胆地缠着他家大王。祸水东引,即使扶苏生得漂亮,也没有女妖敢调戏铁扇公主身边的爱宠。
扶苏越想越心寒,临行前公主让他务必要将大王带回家,他无功而返,还挨了一记巴掌。揽镜自照,左脸尚且完整,只能任由公主纵着性情抽了。
他仰天长叹,早知如此,倒不如当日跟灵吉菩萨去修道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