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扇带着身受重伤的复苏回到蓬莱仙山,两位上神不知所踪,也许又去了人间历练修行,涅槃重生,需一二百年才得回来。
精通医术的母神不在,铁扇只能整日泡在藏书阁,自行研究母亲所贮藏的那些上古医书,如法炮制仙药,为扶苏疗伤。
公主府的下人们手忙脚乱,慌慌张张,每天捧着公主开出的药方,搜寻各类仙草灵丹,辛苦熬煎,制成药贴,覆在扶苏周身的几百处伤口上。
他们低头办事,唯唯诺诺,并不敢开口问公主殿下,公主带回来的男子究竟是谁?
怎会伤得那般严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尤其是脖子上的伤口,几乎令他喉管断裂,若不是公主及时用内丹救治,只怕他现在早已经变成了一具青黑色的腐尸。
扶苏是清醒的,但他宁可失去意识,因这四肢五脏六腑七窍,无一处不疼痛难忍。他只剩下一副残骸,血淋淋骨肉肉地躺在玉榻上,仿佛他幼时在长安城里见到的,被王公贵族的车马无情碾压过后,地上瘫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耄耋老者。
本来已是极疼,以为已经达到了生理疼痛的极点,还好,尚能忍受,不至于失了颜面,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抑或是声嘶力竭,叫苦连天。直至铁扇亲自为他贴上她亲手熬制的膏药后,扶苏倒抽了一口凉气,骨肉裂痛,直抵丹田,两脚一蹬,再清冷克制的人,也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狐疑地看着她手里捧着的医书,再对上她自己也不确定的虚晃眼神,呵呵一笑,她几时学会行医了,原来拿他试药。
“殿下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变成大王的样子来骗你。”他痛极,伸出颤微微的手指,捏住她的柔荑。心里,却回甘之微甜。
“虽然本公主平时最恨叫人欺骗,但你显然已经遭到了报应,我早就气消了。”她扫了他一眼,继续将一贴丹药覆在他的手臂上,握住她的那双手虽皮开肉绽,瞧着触目惊心,却沉稳有力,她知道他的内伤已经痊愈大半,只是免不了还要遭受些皮肉之苦,心情也明朗轻快起来。
扶苏疼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勾起唇角,“臣只求殿下不要用灵药敷臣的脸,臣想让它好得快些。”他貌美而自知,并不想破相。
“世上还没有人有这般福气,叫本公主亲自研制药方治病,汝是第一个。”铁扇吹了吹他的伤口,分明在快速愈合,只是过程痛苦了些,他竟敢质疑她的医术。
“臣的确好福气。”扶苏颔首,“一千年前,公主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饭,臣第一个试品,险些中毒身亡,幸而臣生命力顽强,自行拖着病躯爬行千里,终于撑到妖医馆灌肠洗胃。”
“山上随意采的蘑菇,那样漂亮,谁知道剧毒无比。”铁扇双颐微燥,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过去这么久了,还记着。”
“七百年前,殿下生辰那日得了一件江南刺绣,见其精致秀美,开始刻苦钻研女红,为臣做了一身锦衣。臣穿上后,四肢不能动弹,还被未收好的线头绊倒,跌进山涧,哀鸣了整整七天七夜才被打捞起。”扶苏含笑望着铁扇,他或多或少,对她心存几分怨怼,今日终于可以趁着她心情尚佳,而他又惨不忍睹,一一吐出。
“那一次呀,难怪你七天七夜没有回家,我还以为你锦衣灿烂,迫不及待与你的狐朋狗友炫耀去了。”铁扇假装听不懂,扶苏能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顺顺利利地长大,不可谓不可歌可泣。
“若不是你肠胃太差,承受不住,本公主现在早就成为一代神厨,皇帝老儿的御膳房请我都来不及呢。”她反咬一口,怪他埋汰了她的锦绣前程,“若不是你身子长得太快,我每次按照丈量时的尺寸缝制,制成后偏偏小了许多,我现在便是那司织坊的坊主,天庭众织女之首领。”
“是,臣的耳膜太脆弱,听不得天籁之音,耽误了公主成为长安城最好的琵琶女。臣的五官太鄙陋,涂千层脂粉也无济于事,没能使殿下学会后宫妃子的化妆术。”他顺着她的话而下,其实是在拔公主逆鳞。
果然,铁扇恼羞成怒,“你是在笑我什么也没学会,牛嚼牡丹,焚琴煮鹤。”也是奇了,她学不会的,他偏偏在她的耳濡目染之下,渐渐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一不绝。
“人间的俗物并不适合公主,公主法术高强,剑法精湛,是扶苏所远远不及的。”他摸摸她气鼓鼓的脸,给公主顺毛,昧着良心哄她,“公主医术高超,无师自通,臣……”低低痛嘶一声,挤出笑颜,“只觉得通身轻快畅意,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难忍。”
“那你可愿意让我医脸?”她的手指抚上他断裂的眉骨,用一柄刮骨弯刀细细比划着,“我看医书上说,切开皮肉,置入银针,再以铜板固定,铁水浇封,便可正骨。”
扶苏顿了一瞬,脸色微深,将脸别过去,忍着剧痛将身子蜷缩进床的里侧,仿佛逃避一个恐怖如斯的女魔头,“公主,臣要休息了。”
求她放过他。
铁扇也不恼,躺在他身侧,喃喃道:“要是一个月后,你再不好起来,本公主就亲自动手。”
“殿下,别再担心。”他替她盖上被子,修长指骨在她背上轻抚。
她耗尽灵力救了他的性命,又取出内丹治疗他的内伤,法力全失,一步一顿将他驼上蓬莱山,此刻身子也很虚弱,再加上这些时日里不眠不休地研读上古秘籍,他害怕她会病倒。
忍着皮肉撕开的痛楚凑到她面前,吻了吻公主的唇,“不需要一个月,臣定能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