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浓郁酒精味的棉球、一个银制的简单镊子、一个类似竹子水枪的物件,还有一个密封的罐子。
打开罐盖,可以见到一根肉质长管。
它柔软却又有韧劲,颜色介于肉色和白色之间,足有手臂长度。
前两者两位御医不陌生。
第一样是皇太后拿来给阿哥擦身降温用的酒精棉球,第二样是生活里常见的镊子,第三样勉强算是水枪吧?那第三样又是什么玩意?
俞御医眯着眼睛看了半响。
他觉得这东西有些像自己认识的某物,却又不明白这样的腌臜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俞御医迟疑一瞬,在琪琪格开口介绍前说道:“……这是猪肠?”
琪琪格惊讶的看了看俞御医,然后点点头。
周御医满是困惑:“猪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不得更加柔软一些吗?”
琪琪格盯着特质的猪肠,点了点头:“哀家使人在里面加了鹿筋固定,还将其烘干去除水分,增加了它本身的韧性和强度。”
重点不是这个。
周御医神情古怪:“皇太后拿……此物是打算做什么?”
琪琪格嘴角上扬一下,又迅速下垂。
她拿起特别处理过的猪肠,一步一步走向永干,同时轻声说道:“缺水,更缺乏营养以及药物……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灌进去。”
俞御医张大了嘴。
周御医睁大眼睛。
两人看看皇太后手上的管子,又看看八阿哥,脑海里同时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周御医吞了吞口水,喃喃着:“难,难不成——”
琪琪格托起永干。
她抬眸看向两位御医:“哀家要给永干插胃管,你们来协助哀家吧。”
这是肯定句。
皇太后没有给他们犹豫或者迟疑的机会。
周御医和俞御医的手心冒出了汗。
他们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相视一眼。
两人也走上前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尝试就尝试……看看吧!
琪琪格没有选错人,这两位御医能支持天花痘苗的改良,本身都是属于太医院的革新派,具备很多人没有的好奇心。
乌日娜又端来了一盆水,她站着旁边默默祈祷,希望主子的想法不要出现意外。
昏迷加孩童。
两个要求直接将插食管的难度点到五颗星。
琪琪格深吸一口气,重新平复情绪,认真回想起插胃管的步骤。
唔……第一步无菌处理就做不到。
琪琪格苦笑一声,却也顾不得再多加考虑,她吩咐周御医拿掉永干的枕头,头向后仰,而琪琪格则用酒精棉球稍稍给永干的鼻子清洁一下,随即用猪油润滑胃管前段,用镊子夹起往永干的鼻腔送去。
“是胃管,为何从鼻腔而入?”
“七窍皆通,更何况永干牙关紧锁,从口部恐怕容易出问题。”琪琪格小声回答,手上稳稳当当的拿着胃管。
一旦操作起来,她又寻回了过去的感受。
琪琪格的动作利落而迅速,稍稍往里推一些,随即示意周御医将永干头部朝下,尽量接触胸骨的位置以后再将胃管往里推了推。
永干还处于昏迷之中。
他的神情平和,没有呛咳,也没有呼吸困难,黏膜唇色都处于正常情况。
琪琪格稍稍舒了一口气。
没在这里出现问题,那就……不会有问题了!她加快了动作,稍稍往前再推了一些,就拿起竹制水枪……实际上这就是个大号的注射器,没有针头的那种。
琪琪格反手抽了抽气。
清澈透明的胃液出现在她的眼前,琪琪格忍住心中的狂喜,冲着周御医和俞御医点点头:“成功了。”
周御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一巴掌拍在头上,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周御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可真是……真是……”
太厉害了。
原来还能这样的吗?周御医自以为自己已经摸到了天空,而此刻才忽然发觉自己只是被一缕低落的浮云骗到了。
真正的天空还在遥不可及之处。
同样震撼的还有俞御医,因天花痘苗顺遂而引发的得意在此刻消散一空。
两人的眉眼间浮起一丝狂热。
他们曾因天花痘苗实验而打开一些桎梏的思维,在此刻得到疯狂的冲击和突破,早先曾有的困惑一缕一缕的涌上前来,只需要时间去点燃它们。
琪琪格却没什么感叹的心思。
她侧首吩咐:“准备汤汁药汁,手心感觉微微有些烫的温度刚刚好,每次少弄一些,不要弄太多。”
乌日娜恭声应了是。
汤药倒是方便,一直都在灶头上温着,只要放凉一会就可以继续使用。倒是粥米必须得重新研磨到几乎看不到碎末,还是汤点可以过滤以后放凉待用。
总体来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准备就绪。
琪琪格使人拿了称来,认真说明:“每回最多只能用六两的汤汁,用之前还得倒抽下胃液,颜色没有异常才能继续送,知道了吗?”
乌日娜应了声。
而见着宫人送来吃食,以为八阿哥苏醒的奶嬷嬷则是一脸懵。她呆呆的看着落在外头的管子,然后迅速接受了事实。
只要能救八阿哥,做什么都可以!
能进食意味着水、药物和食物都能得到充分的供应,也意味着八阿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有了新的助手。
能吃能喝,就有痊愈的希望。
至于剩下的……就要靠永干自己了。
奇绶已经痊愈。
连着好几日他一早就赶到弟弟们居住的院落门口,只可惜即便奇绶已然痊愈,却也依然不被允许进入院子,只能立在门口巴巴的看向里面。
热烈的视线像是能刺穿大门。
他宛如一尊望弟石,就这样守着能守一天。
奇绶的心如同暴风雨中的船只那般忽上忽下,前几日宫人的哭嚎声在耳边回荡,他凝视着大门不断祈祷,只希望不要有坏消息出现。
然后,大门打开了。
奇绶的思绪猛地停顿,愣愣的看着隆禧哒哒哒的跑到自己身边:“六哥!六哥!”
奇绶哇的一声抱住隆禧。
他哭得涕泪横流,同时又偷偷的抬头往后看去。
奇绶的心紧紧揪出一团。
隆禧出来了,那……永干呢?
奇绶泪眼婆娑。
他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出来的人里没有熟悉的永干。
奇绶整个人都凝固在原地。
他的手脚冰凉,只觉得天昏地暗,再无力气。奇绶的嘴唇微微颤抖,紧紧抱出隆禧,身体一阵阵战栗震动,控制不住的呜咽声流淌出来:“呜……永干,呜呜呜……”
“我在这里,六哥。”
“……”奇绶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向上方。
永干被琪琪格抱着。
他的脸色是久病初愈的苍白,身体更比自己离宫之前瘦了三圈也不止。
可是永干还活着。
奇绶再也忍不住哭泣,哭嚎着扑上前来:“永干!永干!永干!”
第94章
琪琪格早已从宫人口中得知奇绶这几天的动作, 瞧着他嚎啕大哭出声也没劝阻,打算索性就让奇绶哭个痛快。
倒是隆禧忍不住了。
他吐吐舌头:“奇绶爱哭鬼!”
奇绶打了个哭嗝:“才,才不是!”
隆禧嘻嘻笑着, 围着琪琪格的腿打转, 还是琪琪格伸出脚拦下了他:“别看隆禧现在这样子,先头哭得比奇绶你还惨呢,对不对,永干?”
永干笑弯了眼睛。
因为插食管的关系,所以他的喉咙稍稍有些损伤, 说起话来还有点沙哑:“没错哦。”
奇绶登时乐了:“那你还好意思说我?”
隆禧红了耳朵根,他鼓起脸颊:“明明是永干嘴里插着一根东西, 害我吓了一跳!”
走进屋, 结果看到的是插着食管的弟弟。
完全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的隆禧哭得惨无人寰, 硬生生将永干从昏睡中唤醒过来。
奇绶不懂隆禧的意思。
他吐槽着隆禧, 两者瞬间调换攻防双方,打闹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