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曦冉却不打算再一次放过探知真相的机会了,错过昨日,已经是非常大的错误。同样的蠢事,他不会做第二遍。“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如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就先说说你带到大殿上的几颗头颅吧。”
大朝会之上,皇帝别的不看,偏偏对那些首级的切口处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在那个瞬间小白便知道要糟糕。然而他却没有猜到曦冉竟然并没有当众拆穿首级背后的秘密,即使赏赐受到群臣反对,可他最后还是力排众议遂了小白的心愿。
直到两人独处,皇帝曦冉才郑重其事的问及此事,倘若小白还继续敷衍蒙混,那未免也太过不识好歹了。
“李大的头,是我亲手砍下来的。”毕竟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小白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嘶哑至此,仿佛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害怕蔓延上来。本来双手早已恢复了干燥清爽,可是伴着语言,那股粘腻浓稠的鲜血似乎又一次蔓延上来。
曦冉的回应似乎已超出了平淡的范畴,甚至染上了几分冷漠,“我看出来了。你刚出手的时候倒是十分干脆利落,可到了半途却犹豫了,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老人的死不瞑目。他分明彻底切断了李大颈侧的动脉,老人的呼吸也确实断绝,再也没有一分生气。可为什么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几乎是带了实质有着重量的目光!
小白在那一刻差一点握不住刀子。
如今老人那双已然昏黄浑浊的眼珠子依旧死盯着他,似乎在监视他之后要怎么做一般。
怎么做?如果按照一开始商量好的约定,有些秘密,他就该让那些东西烂在肚子里。然而,小白却不想再隐瞒了。
第一次,在废宫之中他除了威胁曦冉之外什么都没有说;而第二次,大朝会上他不得不恪守君臣之别,况且那些秘密原本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露出来。
如今,已是第三次……
小白猛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直挺挺的就要双膝跪下。看他这幅用了不少力气的架势,这一下如果真的让他跪实了,一双膝盖只怕都要受伤。曦冉无奈,动了动手指,一股柔和却又不容拒绝的气流将他托住了。
“这个时候才想起要负荆请罪,不嫌晚了点?”采取了怎样的行动是一回事,可曦冉的措辞依旧不见客气的意思,可以想见这位皇帝陛下当真心情不好。
“风钩山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若不答也没关系,不过以后我也不会再问。”
不会再问?这代表了什么?小白不知道,而以他如今混乱的状态,也无法思考的十分仔细,他只是莫名的觉得心脏一空,像是有什么极端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的挖走了一般,空落落的感受让他难以自处。
相比较起来,与李大的约定,甚至于人类将来要如何生存,又算得了什么呢?哪怕有朝一日他当真可以富有四海,也无法填平内心的空洞吧。
“当我们带领平叛部队赶到风钩山的时候,活着的旷工已经所剩无几了。所谓的平叛,我只不过是冒领了这份功劳。”这个秘密如果在大朝会上被揭露了,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他被五马分尸都是轻松的结局了。
然而曦冉的神色看起来却没有小白想象中的惊诧,“你认为我再三追问是为了和你清算这笔账?”
如此听起来,小白仿佛难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然而,这一切当真只是他胡思乱想错怪了曦冉吗?
算了,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如将所有的疑惑统统问个清楚透彻,“除了让我领兵之外,你还派了风钩山附近的驻军参与本次的平叛吧?”
调遣驻军的做法原本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曦冉才不得已为之,但这件事若是被小白知道了想必不会太高兴,是以曦冉也就没有刻意提及。
现下突然被问到了,曦冉也自认问心无愧坦荡无比,没有必要隐瞒什么,“驻军与你们出发的日期错开了半个月,不出意外的话,驻军到达的时候,风钩山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在让你领兵之前我已经承诺过,要如何处置叛乱的旷工,你可以全权做主。”
曦冉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白的全权做主竟然会捧回来八颗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晚了点,也略少了点。大姨妈真是不堪重负,蠢作者差点一命呜呼。抱歉,见谅。
第114章 第114章—偏心
小白虽然没有再摆出负荆请罪的架势,但也没有再一次落座,而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知是否愤怒的过了头,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反而是一种平铺直叙的淡然。“调遣驻军的命令兴许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错吧,结果就是他们比我们到的还要早两天,真要计算起来,平叛的功劳也该是属于他们的。”
曦冉没有出声,静待下文。倘若只是时间上的阴差阳错,肯定不至于造成今日的局面。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小白在经历一次风钩山之行后性格已然大变,即使他擅长掩饰,可是内里许多东西已然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所以,风钩山矿区定然发生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故。
“按照传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镇压叛乱,铁血手段必不可少,将叛乱者全数剿灭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类似的话小白在大朝会上也说过,然而此时听来,总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
曦冉忍不住皱眉。
小白以为,着实不能怪对方露出这种神情,正如当时大祭司当着众人的面指摘他行事残忍是一样的,小白自己都认为自己毫无人性,居然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论要怎样平叛才能做的完善彻底,才能彻底斩草除根。
小白笑了笑,是否笑的勉强他也懒得去管,反正手边没有镜子,他也看不见自己面部扭曲狰狞的线条。“如果只是杀了,我大概不会说二话,甚至也不会费尽心思争抢这份功劳。因为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我自己也盘算过,倘若情况演变到最糟糕的局面,即使我全权处理,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可是,驻军的做法却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我不求他们能够纡尊降贵安葬死在他们手上的旷工,但是,就连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吗?只因旷工们都是白子,原本也不配他们平等相待。”
小白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可不管他的手指如何用力,之前捧着首级的感觉犹在,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你当时看的那么仔细,应该还记得李大那个小孙女吧?那个孩子,要年底才满三岁。可是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却只剩下半个身子。李大抱着自己孙女的残躯缩在一块石头下边,我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几乎无法判断这个老头是不是还活着。”
曦冉十分后悔先前赌气似的将准备的美酒喝了个底朝天,如今想找点东西压一压都不行。美食肯定是不管用的,不管怎样的珍馐美味,进了肚子后都难免反胃。
也不知小白是说上了瘾,还是觉得既然已经开了头,哪怕就这么和盘托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等人追问,持续着诡异的平和继续道,“据说五岁之前的孩童肉质最是细嫩,而长成后的男女,吃起来滋味各有不同。不过白子一旦老了,则不会再有人问津,因为吃起来又酸又涩,难以下咽。”
曦冉只觉得自己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之前还觉得那芦笋味道不错,此刻却也已经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究竟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如此恐怖的“吃人经”,曦冉身为妖兽都难免毛骨悚然,真难为人类的小白是如何忍受的。
小白竟是满不在乎,或者说,他早已经熬过了应该在乎的时候。“年少时,还被关在乐园岛的地牢中,类似的事听的不少,看见的也不少。身边的同伴隔三差五被狱卒带走,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即使哪一天轮到自己头上,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个时候的小白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当真能等到成为祭品的一天,更加没有想到,在被剜心之前,居然会被皇帝亲手救下。
不是不庆幸,也不是不感激。
大概意识到自己这般沉浸于回忆实在是一件愚蠢透顶的事,于是小白耸了下肩膀,将话题硬生生的又扯了回来。“很多事情不是不知道,但亲眼见到风钩山的惨状,我终究还是失控了。怎么说呢?这么多年的历练全部都白搭了。”末了还附上自嘲的一笑。
曦冉暂时无暇去安抚对方的怪脾气,他敏锐的发现中间潜藏了一个十分大的问题。“驻军呢?你最后怎么处理那些驻军的?”
小白知道,一旦开始探询风钩山的真相,迟早会挖掘到这一点。然而不同于前半部分的凄风苦雨,接下来的部分则是真正的耸人听闻,至少对于参与过此事的人类而言,绝对是致命的把柄。
即使他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伎俩,但小白还是忍不住最后挣扎一番,“处理?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即使前往风钩山的驻军人数不足百名,可那却是一只完全由妖兽组成的队伍。”
对比小白这一边,则是人类占了三分之二,妖兽仅为三分之一的弱旅,标准的杂牌军。
说起来,当初在组建这支队伍的时候,允许人类参军也是引起朝臣诟病的一大因由。但曦冉着实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最后甚至用了强势的手段才压制住了朝中反对的声浪。甚至于参与到这支队伍中的极少部分的妖兽,事实上血统也不纯,且实力极弱。曦冉不是没想过尽可能的提升这支新建军队的实力,然而倘若手下的实力过于强势,那无疑是给小白这个主帅埋下隐患,况且妖兽本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人类。曦冉本意是打算先建立一支纯粹由人类组成的军队,慢慢用着看看实际情况再加以调整,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巴,才塞了几只妖兽进去做个样子。
当然了,在军队的配制与武器方面,曦冉还是给了小白极大的方便,算是皇帝公私不分的又一重罪状。如此打造出来的军队,要应付一个矿区的叛乱乃是绰绰有余。半途杀出的妖兽驻军,实属意料之外的麻烦。
皇帝曦冉在朝臣面前多数都是一副懒散随性的模样,但这位骨子里依然贵不可言,拍桌子砸东西这种粗鲁的举动在他身上几乎从来不曾出现。也不知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曦冉一个没控制住,竟然一掌击在了石桌边缘。可怜的桌子哪里受得起妖兽天生强横的力道,当场被磕下一个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