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千百额头上很明显地掉下几根黑线,卢宁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不想听啊,那我们讲卖火柴的小女孩。”
“换本书不行么?”
卢宁很好说话:“听哪本书?”
戚千百想了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福尔摩斯……”
“要睡觉了听什么福尔摩斯,根本没有催眠效果。”
他摆出一张严肃的脸,盯着戚千百:“你可别以为童话故事就是专门给小孩子听的,成年人听着觉得无聊才会有催眠效果,我试了几种故事,还是童话催眠最明显。”
戚千百深深叹口气:“好吧,既然是为了催眠,内容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你随便讲吧。”
于是卢宁重新将那页豌豆公主翻开,用他特有的温柔声线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
现实不是童话故事,戚千百的失眠症没有因为跟卢宁在一起了而有所改善,甚至,某些症状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以前明明只需要读到童话故事的中段他就会昏昏欲睡,现在要把整篇童话都读完,他才会睡着。
卢宁听到身边的人呼吸变得均匀悠长,伸手将床头灯光调暗,他念书念得有些口渴,下去倒水喝。也许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卢宁总是害怕身边的人生病,身边的人就总是生病,以前他自己身体就不好,成为宁惊鸿后还是摆脱不了这个魔咒。
且不提宁母,对方跟他没有太深的情感牵绊,戚千百现在又这样,卢宁实在不能安心。
他见识过戚千百难以入睡时的模样,便能明白他所说的,为什么会因为听到自己的AS-MR而产生特别的感觉——戚千百对自己的依赖,就像他对阿司匹林的依赖一样吧。
卢宁笑着摇摇头,他倒是不介意戚千百是因为什么对“余温”生执念,他又不是那种对爱情抱着美好幻想的小姑娘,因为没有幻想,所以不会觉得失望。
“不……不!!”
卧室传来一阵沉闷的吼声,卢宁猛地回过神,然后立刻朝卧室跑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往墙上看——才过了一小时而已,这家伙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了。
戚千百还陷在沉睡中没有醒过来,卢宁微微叹口气,然后慢慢坐回水床上,将戚千百抱住,他就像找到归宿一样,微微一歪头,把脸埋在卢宁怀里。但是戚千百的表情还是很痛苦,额头上也都是汗水,应该在做什么可怕的梦吧。
卢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嘴里安抚似的嘀咕着,企图令戚千百重新进入睡眠:“没事没事,睡吧……”
——或许自己对他的事从来不闻不问的做法并不正确。
卢宁太过注重个人隐私,因为对自己的隐私很重视,所以也注重保护别人的隐私,他总觉得戚千百没告诉他那些事情是因为他还没准备好,但是现在看来,他应该更主动一点才对。
心病之所以是心病,就因为它痛,它会令人恐惧,一直被埋在心里压得久了才会成为病,想让得病的人主动将伤痕扒出来给别人看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戚千百这种人……
但是不扒出来,它就永远不可能痊愈吧。
卢宁轻轻抱住戚千百的脑袋,在他额头上吻一下,他父母的汗水都粘在他嘴唇上。
“……唉。”
身边一群脆弱的娇花,就他自己是把坚强的野草。
卢宁刚感慨结束,就发现怀里的戚千百还是醒过来了,他看上去有些迷茫,配着一脸冷汗楚楚可怜的。卢宁忍不住笑着在他额头上又亲一下:“把你吵醒了?”
戚千百总算回过神,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就把他紧紧抱住,他好久才摇头道:“你这么安静,怎么会吵到我。”
“那可说不定,你不是连铅笔划在纸张上的分贝都能被吵醒么。”
戚千百忍不住笑了两声:“喂……”
卢宁看着戚千百,忍不住问道:“又做噩梦?”
“……”
卢宁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拍几下,沉默半晌,他才试探着问:“我一直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噩梦,让你记了这么久。”
戚千百倒不是会天天做噩梦,只不过这种情况发生得太频繁了,每两天就要有一次,想好好休息都不行。
卢宁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戚千百回答,低头看过去:“如果你不想说……”
“不是。”
戚千百打断卢宁的假设,抱紧他笑道:“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没想到你会问我。”
卢宁惊讶地张了张嘴:“不感兴趣?”
“因为你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
戚千百不甘愿地嘟囔着,声线中还夹杂着些委屈,但是他也只抱怨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一副“我有我的骄傲”的模样。
卢宁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看来,我们两个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我也……以为你会在想通的时候,把心里压着的那件事告诉我。”
戚千百盯着卢宁看了半天,突然翻个身压住他,卢宁猝不及防地被压在下面,条件反射地叫出声:“喂!”
戚千百抓紧卢宁推他的手,将脸埋在他颈侧:“我要跟你说嘛,干嘛挣扎。”
“你下去说啊!”
“不要,我就要压着说……”
“……”
戚千百的故事有些血腥,毕竟他以前待的地方是特种部队,发生的都是真刀真枪,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戚千百因为家里的事在青春叛逆期时跑去参加了新兵遴选,被分派进特种部队之后,他倒是觉得很适应,在部队里面待了几年,也成功完成几次任务,戚千百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特种兵了。
那件影响他到现在的事情是发生在某一次他去边境辅助打击毒品的案件,戚千百遇到了一个人,对方很年轻,是个看上去很可怜的孩子,但是他身上没有藏毒,却杀了人。
被杀的人是个毒贩子,那孩子的爷爷被毒贩捅得浑身是血,却紧紧抱着那个小孩,跪在地上求戚千百放过他。因为双方发生了火拼,周围方圆几里都变成战场,住在这里的居民难免被牵连。戚千百想,也许他们是为了自保。
什么是恶,什么才是善,在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到底可不可以违法杀人……这些问题戚千百在部队里曾经学过,但是当真正将理论运用到实际中时,简单的理论又变得那么复杂,令人难以抉择。
戚千百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对孩子下手,这种时候不可能把人带回去,放走还是杀掉,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他把枪收了回去:“你们快离开这里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不过事实证明,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