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冯寻柯站在小凳子上,扒在窗前,眨巴着蓝色的大眼睛对外面看着,直到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他开心地喊着:“爸爸,爸爸”然后回头朝冯兮开心地说:“妈妈,爸爸回来了!”
冯兮弯弯着柔和的眉眼,她弯下腰抱起冯寻柯,“走,我们去接爸爸。”
男人看到在楼下等着他的母子,小跑了几步,然后抱了上去,亲亲冯寻柯的小脸,然后又亲亲冯兮的唇角,笑道:“我的大宝贝和小宝贝。”
“爸爸,你有没有给我带巧克力?”冯寻柯扒拉着男人的包,他最爱吃巧克力了。
男人大笑道:“你这个贪吃鬼。”
而冯兮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带着浅浅的温柔的笑。
画面一转,冯兮牵着冯寻柯震惊地站在门前,金发的男人衣衫不整地与陌生的女人在一起接吻。
短暂的沉默之后,冯兮像疯了一样冲了上去,她撕扯着那对男女,一遍遍撕心裂肺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男人将女人牢牢地护在怀里,一把推倒痴狂的冯兮,他对冯兮吼道:“你别发疯了,我爱她!”说完就拉着女人的手,向门外走。
而站在门外目睹一切的冯寻柯吓得早已是满脸泪水,他立刻上前拉住男人的说:“爸爸,你别走,爸爸!”
男人复杂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娃娃,终究是抽出手,带着女人离开了。
屋内冯兮疯了一样吼叫着,她随手拿着铁椅,朝着电视砸去,然后又推到了桌子...
门外的冯寻柯吓得躲在了楼梯处,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低声的抽噎着:“爸爸,妈妈...”
从那之后,冯寻柯就很少看到爸爸,而以前温柔的妈妈会总是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不断地质问着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之后又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推开冯寻柯,恍恍惚惚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为什么装作他来骗我?啊?”
甚至有时激动的冯兮会控制不住自己,死死地掐着冯寻柯的脖子,“你让我这么痛苦,你怎么能不要我。”但是也很快就会收住手,接着就会满脸歉意的不断地对冯寻柯说:“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四岁的冯寻柯会因为害怕这样的变化多端的妈妈常常爬到床底下躲起来,等到冯兮冷静下来,他才会从床底下爬出来,甚至好多个夜晚,他都是在床底下睡觉的。那时,周围很黑,他总是担心床底下会有妖怪,可是他更害怕外面会动手打他的妈妈,惶恐不安之中,那双因为害怕总是装满泪水的蓝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变冷漠又平静,因为他渐渐的觉得什么都不可怕了,没什么好怕的,只要适应了黑暗,适应了变化的妈妈就没事了。
虽然那时的他还会期待爸爸的回来,因为他觉得只要爸爸回来,妈妈就会变回温柔的妈妈,自己还是可以随便向他们撒娇,再也不用躲在床底下了,尽管他什么都不害怕了,他也想爸爸回来。
直到有一天夜晚,睡得迷糊的冯寻柯突然听到一阵吵闹,他从床上下来,以为是妈妈又变得奇怪了,就想去锁房门。可是刚到门前,就看到客厅里,冯兮跪在地上死死地拽着男人的裤脚,她哭叫着说“你别走,别回美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们结束了,我们没有结婚懂吗?我现在要回美国,我们完完全全没有关系了!”男人激动地说着,他手里还提着大包,显然是要彻底离开这里了。
他说完就拉开冯兮的手,冯兮尖叫着:“不要!我死都不要你离开!”可是男人还是摆脱了她。
男人正要出门,却突然听到稚嫩的童声:“爸爸。”他停下了脚步,看到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冯寻柯。
男人叹了一口气,来到冯寻柯的面前,他蹲下身子,揉揉冯寻柯柔软得头发,“爸爸要走了。”稍有停顿,“以后..再来看你。”
说完,就要离开,可是还没站起身,就在冯寻柯瞪大的眼睛中软软地倒了下去。
冯兮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拿着一根粗长的钢筋,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呵呵呵呵,这下你就不能离开我了。”
冯寻柯跪在躺在地上的男人身边,拼命地摇着他,他哭喊着 :“爸爸快醒过来...”
“啪”冯兮一巴掌打在冯寻柯的脸上,她凶狠地骂道:“哭什么?别再给我哭了!”然后又极为温柔地说道:“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应该高兴的。”
可是下一刻,她极为癫狂摇头,“不行,不行,他还会离开的,我要砍了他的脚,啊!不行!还有砍头...全都..全都剁碎了,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像是彻底想通了,冯兮立刻站了起来,从厨房里拿出锐利的刀来。
冯寻柯此时已经吓呆了,他愣愣地站在一旁,惶恐地睁着大大的蓝眼睛,直到,眼前明亮的刀光闪过,温热的血腥溅到他的脸上和唇上,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终于没有他害怕的东西了....
冯寻柯从梦中醒来,他打开了灯,看看床头的闹钟,凌晨三点,揉揉太阳穴,轻笑,真无聊,居然梦到以前的事。他觉得口有些渴了,便从床上起来,准备去客厅倒水喝。
客厅的灯是亮的,没想到冯兮还没睡,她坐在沙发上,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冯寻柯没有理她,径直走向桌子。
她一看到冯寻柯,抬起头来,突然道,“我可以去见你爸爸了。”
冯寻柯倒着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认真地打量着冯兮,确定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冯兮似乎知道他想什么,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得肺癌了,是晚期哦。”她细长的手指敲着桌子,“总觉得是你爸爸想我了。才让我去陪他。”
冯寻柯在听完她所说的,继续倒着水,然后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冯兮靠在沙发上,“昨天去医院查出来的。”她认真地看着冯寻柯,再次大笑起来,“真荒唐,你在关心我?哈哈哈哈,你果然像极了我,太愚蠢了。”
“至少,妈妈曾经爱过我是吗?”
冯兮觉得脑子越来越疼了,最近吃了很多药,她有时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她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恩...四年吧。”
冯寻柯看了看手中的水杯,刚刚明明很口渴的,此时却没有一点喝水的欲望。
“人心是最容易变得,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说爱我,结果说不爱就不爱,说离开就离开,所以呢,我对你也只有曾经的四年是真心的疼爱的,接下来的每段日子,我都是怨恨你的存在,我没办法恨他,他就像长在了我的脑海里,时时刻刻都在想他,我想我一直是爱着他的,所以我只能恨你,就像现在,我心里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马上就可以脱离痛苦了,我可以见到他了,如今居然发现你对我这个妈妈还是有感情的,我觉得很兴奋,等我不在了,只留下孤独的你,你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吧?...”
这是冯兮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跟冯寻柯说这么多话,她讲得温柔,不急不慢,好像在谈心,脸上却是带着极为快意的笑。
“我进屋了,你早点休息。”冯寻柯放下水杯,就准备进房间。
冯兮叫住了他,“冯寻柯,你要知道,我并不希望你幸福,所以至少把你生活搞一团糟,我才会去找你爸爸,这样在地下,我会笑嘻嘻地对他说,你的儿子过得很差劲,说不定就会看到他痛苦的表情,会抱着我说,他后悔那样对我了。”
冯寻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他躺在床上,捂住眼睛,然后睁开,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眼睛疼,久处黑暗之中,只要有一束光,他就会牢牢地抓住。
“庸庸,喜欢我好吗?”他再次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
清晨刘桂丽一打开门,准备去倒垃圾,对面的门边就站着一个男人,刘桂丽心中满是不屑,她急急地下了楼,倒完垃圾回来时,却看到冯兮已经出来了,她今天倒是没把人急着往屋子里带。
“你要是不想死就别来找我了。”冯兮拨弄着长发,笑眯眯着眼睛,“我得了艾滋病,很容易传染的,所以会死人的!”说着她拿出一张病例就往男人推,“你看看!”
巧合的是这个小区前年一个吸毒的年轻人就是因为得了艾滋滨,死时整个人都瘦成了一把骨头,他的家人都吓得跑了,结果尸体在屋子里过了好多天,都开始发臭了,才有人报警把他拖走。
更何况00年左右的人们对艾滋病尚不是很理解,在他们眼里,这类脏病离他们很远很远。但是一旦被这种“脏”病染上,那么就不仅是无药可医,更甚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死了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而且在当时大部分人眼里,只要靠近了艾滋病人,就会有可能被传染。没人会开玩笑说自己得了艾滋病。
所以男人甚至都没看病历,就吓得往后躲了好几步。
而将一切听得通透地刘桂丽更是冷汗淋漓,冯兮每天跟不同的人过夜确实容易得艾滋病,她虽然以前在医院工作过,至少知道艾滋病不像感冒可以任意传染,但是她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关。又想起庸庸跟冯兮的儿子玩得很近...心中更是一阵后怕,她赶紧慌张地进了屋子,锁好了门,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庸庸再与冯寻柯有半点联系。
冯兮笑笑看着慌张逃窜的男人和锁好房门的刘桂丽,她蹲下身子,捡起那张病例,是她的肺癌病例。
反正一切变得怎样糟糕,马上就会和她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