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东终是没能带走叶涛,临行前他告诫周子骞不许再动叶涛,否则就算里子面子都丢个干净,被全京城人看了笑话,他也绝饶不了他。
周子骞知道罗东不是呈口舌之快,如果罗东真要对付他的话,他乃至广宇都不会好过,但他没什么好畏惧的,因为即使罗东不这样警告他,他也不会再对叶涛施暴了,看着叶涛疼比他自己疼还要难捱。
被两人闹腾过这一遭,叶涛愈加恹缠昏沉,吃了些保心安神的药就睡下了。由于病痛缠身,睡眠质量也差,中间浑浑噩噩的醒了两三回,叶涛恍惚间感觉床畔有人,却又拿不出清醒的气力去辨认,半梦半醒的昏沉须臾便又睡了。直至月落乌啼,天色将明未明,脚下传来异样,叶涛才真正醒来。
周子骞坐在床尾,将叶涛冰凉的脚掌握在手里暖着。破晓的稀薄光亮被窗帘挡在了外面,房间里黯淡无光。叶涛看不清周子骞的神情,周子骞也没有发现叶涛醒来,他就那样静静的握着他的双脚,将自己掌心里的温度放在他脚下。
之前周子骞为自己竟然肖想一手带大的侄儿惊异莫名,同是也满心羞惭。当他得知让令他动心的人并不是他侄子时,背德的枷锁便脱去了,他从而发现他对叶涛的喜欢比他以为的更多,甚至达到了可以称之为爱意的程度。
周子骞在感情上是一个非常吝啬的人,过往的教训告诉他任何感情都会使人软弱愚蠢,在所有感情当中,爱情是最可有可无也最容易令人失去理智的一种。他曾见过聪明人因为爱情变得蠢不可及,他也曾见过宽和大度之人因为爱情狭隘善妒,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在最该为爱轻狂的年纪冷眼旁观的看待爱情,看待那些示爱示好的男男女女,即便对方的爱慕真挚无伪,他也不为所动。而叶涛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心,让他在潜移默化间交付了他最不愿交付于人的感情。
“怎么还不去睡?”叶涛把被人握在手里的双脚抽了回去,单手撑着床坐起身来。
“睡不着。”周子骞打开台灯,熟练自然的为叶涛披上外衣,在背后垫了软垫,全部妥帖的安顿好才坐下来。
“抱歉,没经你同意就让罗东过来了,惹出这么多乱子。”
“早晚要来的,你不叫他来他也会自己找来。我只是有点想不通,你不想一走了之,那找他来干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让他给你报仇吧?”周子骞忍不住笑了笑,“那你应该提醒他多带几个帮手,毕竟是上门寻仇,单枪匹马的跑来是不是有点蠢?”
“你以为你今天的表现很明智吗?”
“人嘛,总有犯蠢的时候,偶尔犯犯糊涂做件蠢事是人之常情。”周子骞按了按自己的唇角,心里苦笑,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办这样的蠢事吗?
“恭喜,你终于学会宽待自己了。”
“对自己好一点,你教我的。”
“作为报酬,我们能心平气和的谈谈吗?”
“这不是正在谈吗?”话落周子骞敛了笑意,语气郑重了些,“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云溪什么,你这条命是天给的,我那么说只是不想你走,又没有立场留你。”
叶涛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换个角度想想,我应该谢谢你,你让我多过了两年有云溪的日子,同时给了我很多云溪在世时不曾有过的体验,即使现在你想走了,也没有不管不顾。”有些事换个角度看就会挖掘出很多潜在的东西,比如欺瞒背后的温情、仁义、不得已。周子骞知道叶涛是一个好人,叶涛的仁义与温良是他这种在尔虞我诈中生存下来的人望尘莫及的。
“谢,我真的当不起。就算机缘天定,也是我承了你们周家的恩惠才得以苟活,如果我一走了之,扔下个烂摊子让你收拾,岂不是太没人心了?”
“换成别人可能不会这么想。”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换成小城,他不会瞒你两年,如果换成齐河,他会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直到拿到属于云溪的那笔遗产,或者被人发现。”
“我不好奇他们怎么想,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你为什么要走?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不好吗?”
“依我现在的身体,能活过五十岁就算长寿了,就这么二三十年的光景,不去过点轻松安逸的日子,而是拿来欺上瞒下,硬把自己活成别人,那我何苦活这一遭?”
“现在不用这么累了,只要你留下来,其它的事我来解决。”
对于这番万变不离其宗的谈话,叶涛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我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不会看事只看表面,也不会因为你一句大包大揽的话就天真的以为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因为话说的太满,被委婉提醒“你就算糊弄我也要用点心。”的周子骞多少有点尴尬:“我的意思是,现在……”
“你的意思是,我瞒着你一个比瞒着周家十几口还累心,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所以我只要花费一小部分心思去瞒那些人就行了。”叶涛终于笑了出来,“你很有自知之明,狐狸先生。”
叶涛笑意不浓,唇角微微勾着,眉目之间流露出一种淡淡懒懒的光华。
周子骞竟然在这种时候因为这个笑容分神了,并且很不恰当的想起一首谣辞: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立。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叶涛没注意到周子骞走神,笑着笑着笑容便散了,长长的睫羽垂敛下来,叹了口气:“你再想一想吧,除了继续骗人,其它条件我都尽力配合。”
“不是骗人,是保我周家安宁,给我父亲一条生路。叶涛,我并不想强人所难,可是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我父亲年纪大了,很难承受再次失去亲人的打击,如果我们让云溪暴毙,说句不敬的话,老爷子可能要不了两三年就跟着去了。周家在我兄嫂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家破人亡过一次了,如果再来一次,就真的家不成家了。”周子骞不能放叶涛走,也不想放他走,但是就像叶涛所说的,他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强留只怕会适得其反,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挽留他。
叶涛在周子骞希冀的目光下抬起眸子,没有叹气没有皱眉,却让人觉得他极为无可奈何:“我承认你这些顾虑很有必要,我和你一样不希望它成真,但是人各有命,我没有为整个周家负责的能力。”
周子骞想过,既然叶涛已经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动摇,可是想到归想到,头疼归头疼,早有预想和暂无对策并不冲突,关于叶涛去留一事自此便陷入了僵持。
抛开这些不说,日子还是一天天照过,叶涛的伤势也在逐渐康复,拆掉石膏之后,叶涛被接回了本宅,如果还能把这座宅子称之为的家的话,那他离家约么半月了。
总是木着一张脸的周叔竟然有些想念他似的,马姐更是亲厚,连着念叨了几声孙少爷瘦了,又忙忙叨叨的去厨房嘱咐了一通,待到饭菜一道一道的摆上桌子,无一例外全是周家叔侄爱吃的。
叶涛不挑嘴,吃什么都是几口,想摸清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不太容易,周子骞也是近些日子才开始留意他的口味,当下见了桌上的菜都是自己和侄子爱吃的,便想依叶涛的口味加两道。
叶涛承他好意,略微想了一会儿,报了两个菜名。
周子骞正要说什么,齐河就快步进来了,并带来一个令他食欲大减的消息---罗东来了。
第84章 多事之秋
罗东笑吟吟的进了门,若无其事的跟周子骞打招呼,周子骞也不失礼,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的寒暄了几句,请罗东入席,让佣人加碗筷,又开了瓶不错的酒。
这是两人大打出手后第二次碰面,上一次是在周子钦的旧居,名义上是罗东为自己的莽撞失礼登门道歉,实则是去确认周子骞有没有因为两人交恶难为叶涛。
私下里周子骞和罗东相看两生厌,明面上却表现的比闹矛盾之前私交更笃,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当两人关系好到就算一言不合动了手,气头一过也能重归于好。
一顿饭吃的相安无事,饭后佣人送来擦手巾漱口水,收拾了杯盏残羹,又为几人泡茶。
“马姐,我来吧。”叶涛看他俩装的挺累的,便接下了马姐手里的公道杯。
“能行吗?小心烫着。”马姐不太放心,叶涛的胳膊还没好利索,拆掉石膏以后也用护具挂在身前,别说伺候人,就连他都要人伺候。
“不要紧。”叶涛把滤好的茶汤给罗东和周子骞各倒了一杯,转而跟马姐说,“都半天没住脚了,回去歇着吧。”
马姐一走融洽的氛围就烟消云散了,罗东斜楞眼睛看周子骞,皮笑肉不笑。周子骞索性不去看他,嫌闹眼睛。
“打开瞧瞧。”叶涛从罗东带来的那堆东西里信手挑了一件儿。
罗东这才收起那些带着讥讽与恶意的笑意,埋头去拆自己带来的那堆东西,其中有手机,平板电脑,以及叶涛用惯的钢笔,记事本之类。
罗东拿着崭新的平板电脑换坐到叶涛边上,问叶涛需要什么软件,准备给他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