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
侍卫扶着剑,瞧见在雨中抱着王悦走的谢景,猛地冲上来给两人撑伞,“大公子?这!”他瞧见王悦扯开了谢景的衣襟在撕咬,血都浸透了一圈衣领。
谢景将王悦压在怀中,抬眸看向那侍卫,声音淡漠:“王家人呢?”
“还在找!就在前头!”
谢景抱着王悦,忽然顿住了,他没往前继续走,而是站在原地一点点抱紧了王悦。在侍卫有些诧异的注视下,他抬手轻轻摸着王悦湿漉漉的头发,低声温和问道:“今日你跟你母亲吵架了?”
王悦浑身颤抖,手里紧紧攥着谢景的玉佩,一边哭一边用尽全力地咬着面前抱着自己的人,津液混着血一直流到谢景的衣服里头去,他含糊地骂着:“放开我!”
谢景从侍卫手中接过干净的布一点点擦着王悦的头发,“你想要什么吗?”他轻轻擦着,低声问道:“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大约是谢景的声音太温和,王悦终于慢慢地松开了口,他吐了吐嘴里的血沫子,脸上鼻涕眼泪混成了一团。
谢景抬手轻轻擦着他的脸,替他擤了下鼻涕。
王悦依旧是怕,但仍是抽抽噎噎地开口道:“饿。”
谢景轻轻抚着他的脸,闻声终于极轻地笑了下,他压着王悦的背,将哭得眼睛发红的幼年王悦紧紧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听着耳边磅礴的夜雨声,他仰头看了眼远处,说实话,他确实不太想将人还给王家了。
深夜的琅玡王家灯火通明。
曹淑一冲出门看见王家大门口抱着团东西的王悦,眼泪瞬间出来了,“长豫!”
王悦撑着把伞站在雨里,忽然放声大哭,“母亲!”
曹淑一把抓住了王悦的胳膊,将人狠狠地抱住了,颤着声音吼道:“长豫!你跑哪里去了啊?!你跑什么?”
王悦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死死地抓着曹淑的胳膊,“母亲!”除了这两个字,别的再也喊不出口。
曹淑将人搂紧了,回头朝着侍从喊,“快去外头告诉丞相,小公子找着了!快去!”她回过头看着王悦,揪着他的胳膊骂道:“你跑什么?你上哪儿去了?!说啊!要给人急死是吧!”她骂着骂着眼睛就红了。
王悦抬手一把抱住了曹淑,“母亲!”
曹淑看着他那一身狼狈,边掉眼泪边骂他,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披风连忙将瑟瑟发抖的王悦抱住了,她抱起王悦就往回走。
王悦走了一天又哭了一路,又累又困,什么都听不进去,哭着哭着没一会儿就躺在床上抱着曹淑的胳膊睡着了。
曹淑心惊肉跳了一天,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轻手轻脚地给王悦换了干净的衣服,擦干净了他的头发,将睡熟的王悦轻轻抱到了床上。母子没有隔夜仇,瞧见王悦这狼狈样子她很是心疼,也顾不上生小孩的气了,她轻轻松了口气,瞧见王悦睡着的样子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下他的脸颊。
她捏着王悦的手,忽然发现王悦手里头攥着个东西。她顿了下,微微用力将王悦的手掰开了,发现是枚白玉佩。
她伸手将那白玉佩拾起来对着床头的烛光看了眼,是块雕着竹枝的玉佩,落款处有个“景”字,整一枚玉温润其泽,通透生烟,成色极为惊艳,分明是极贵重之物,曹淑自幼出身富贵,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她摸着那玉佩有些诧异地看向熟睡的王悦。
君子于玉比德,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东西王悦从哪儿得来的?
顿了下,她忽然又想到王悦站在王家门口时似乎怀中揣着包东西,她起身走到那堆衣服前,摸了摸,是有个硬质的包裹,曹淑皱着眉把东西掏了出来,发现是只盒子,她打开盖子看了眼,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盒子里用青色叶子包着几枚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几颗圆滚滚的白糖山楂、几块捏成兔子形状的蒸糕。
第32章 打架
王悦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打小他就对自己特别自信。
王导与曹淑俩都快活成人精了,不曾想竟然被王悦给忽悠了,他们真的相信了王悦真的是个大器晚成的人,对王悦一直疏于管教,后来老夫妻俩的肠子都悔青了。
王悦九岁时,眉清目秀得像个小姑娘,乍一眼看去灵气逼人,实则就是个草包,还是那种贼能折腾的草包。
自北土战乱以来,教化时兴时废,王导自过江之后,在江东大力兴学、主张教化兴邦,江东各地纷纷响应,一时之间学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王导与琅玡王司马睿在建康城鸡笼山设立“建康太学”,为江东最高学府,下设国子祭酒、博士、助教等职位,开创了西晋末年东晋初年江东的尚学之风。
王丞相身体力行,把自家的草包送入了建康太学,为建康城里头的士族做了个表率,自此,许多大臣纷纷把家中子弟送入太学。
王悦九岁时头一次进建康太学,在那之前他都是跟着家中十几位夫子学书的,每日马马虎虎混日子罢了,他也没想到,王导真的会把他送外头去读书。
只有苍天知道王悦究竟有多讨厌读书。
建康太学的门槛很高,里头读书的大多是些侍郎、中庶子之类的年轻官员,这些年轻官员大多家世显赫,在里头读个两年书,有事没事儿跟夫子们讲经论道唠唠嗑,混个好名声,一出来便可平步青云。太学这地方说白了原先就是建康士族给家中子弟养名声的,后来渐渐演变成建康士族拉拢人心的手段之一,还另设了童学,几个同样出身的小孩间放在一起培养同窗之谊,里头的门道就连小孩自己都懂。
王悦进太学的时候快十岁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心正是最野的时候。
他去太学前的一夜,王导夫妇知道自家儿子乖戾,怕他在太学不服管教,又怕他在外头仗势欺人,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好好警告王悦一番。
大晚上的,王悦脱了衣服正打算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莫名其妙就被人拽祠堂去了,他跪在那儿一头雾水,连头发都是乱蓬蓬的。
“我、我没犯事啊?”他望着站在那儿翻着王氏家训王导与曹淑,又看了眼一旁下人呈上来的脖子粗细的家规,忽然就惊得汗毛倒竖,这干啥?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他忙对着曹淑道:“我最近真没犯事啊!”
“你明日就要去太学读书,你平时骄纵跋扈惯了,没人说你,可今时不比往日,今夜在祖宗面前,要教教你尊师重道的规矩,免得你到时候闹出事,让人笑话我王家家风。”
王悦听完之后,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还能这样?
王悦连个垫子都没有,跪在地上硬是听两人讲了大半个晚上的“尊师重道”、“侍师如父”、“贵师重傅”,等他终于如获大赦般起身的时候,膝盖已经彻底没了知觉,他腿一软又给跪了回去,抬头时却仍是要坚强地装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对着喋喋不休的曹淑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
那一晚过后,王悦这辈子都不想读书了。
次日一大清早,晃晃悠悠的马车朝着鸡笼山下的太学驶去,王悦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食指系着块白玉佩,此时他正在揪着那绳子不停地转那玉佩,心情很是微妙。
在黑不隆冬的祠堂对着一大片死人牌位被亲爹娘吓唬了一晚上,王悦有些吓懵了,这太学的夫子也不知是何方豺狼虎豹,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不是送死去吗?
抵达太学前,他仰头看了会儿门口那牌匾,没走进去,反而慢慢地蹲下了。
人来人往的太学大门口,他盯着那对石狮子,就这么蹲下和它们俩大眼对小眼,他手里依旧转着白玉佩,蹲了半天,抬头又看了眼头顶的牌匾。
王悦拧着眉抬手轻轻抓了把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