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看着这俩难兄难弟,良久,他低声淡淡道:“按书院的规矩罚吧。”他看了眼王悦让他好自为之,转身走了。
死里逃生的王悦腿肚子都在发软,差点没被王导那一眼给看跪下,忽然他听见司马绍回头对着他低声说了一句:
“别怕。”
王悦猛地扭过头看着他,眼神瞬间不对劲了!我怕?我怕什么?老子活这么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
司马绍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一群夫子,面上依旧是知书达理的模样。
“两位世子去了哪儿?”一位夫子开口问了句。
司马绍:“王家世子带我去了山上的亭子看书。”
“书呢?”
“被风吹跑了。”
“……”有人问了一句,“好端端地为何要去山上看书?”
“修身养性,青云养我浩然之气,天地证我问道之心。”
一群夫子面面相觑,忽然有人问道:“谁能证明?”
司马绍:“清风朗日皆可为证。”
王悦盯着司马绍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整个人都惊呆了,要不是他刚看着司马绍从窑子里出来,你别说,他还真容易给司马绍这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唬住,危急关头,世子殿下这股镇定自若的君王风范简直让人不敢直视,他看得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差点就要为他拍掌喝彩了。
人才!司马绍,你是个人才啊!
他回过头对着那群夫子,“对对对,他说得都对!我们看书去了!”他用力地点点头,一脸“我拿我老王家列祖列宗发誓”的真诚样子,你们要不信我,那就是不信我老王家的人品,凭空污我老王家的清白。
一群夫子:“……”
年轻的夫子一直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见状忽然轻轻笑了下。
日头下俩逛完窑子的少年并排站着,天不怕地不怕,痛快极了。彼时建康城桃红柳绿,少年人倜傥风流又无赖,清秀的面庞上不见多年后的血与恩仇。
王悦和司马绍还是被罚抄了东西,不过这次确实侥幸躲过一劫,没罚多少,王悦磨墨,司马绍一个时辰便抄完了两份,王悦现在瞧着司马绍就是个宝贝,他拿了他抄的东西,殷勤道:“殿下辛苦,我去交!”
司马绍活动了一下手腕,点了下头,看着王悦出了门。
王悦出门后,把司马绍抄好的东西分了两份,吊儿郎当地打算去把东西交给那个名叫刘隗的夫子。说起来那个新来的老夫子真的是长得一脸凶相,听说早些年是掌刑狱的,难怪有这股阎王气质,每次那刘夫子望着自己,王悦都感觉背后被人插了一刀。王悦撇撇嘴,抱着抄好的东西往外走,太学中近百位夫子,他最不喜和刘隗打交道,听说那人连他父亲王导都瞧不顺眼,他个废物更是入不了他的眼了。
王悦边走边想,没留意撞着了个人,手中的东西顿时洒了一地,他忙低身去捡,忽然瞧见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从玄黑色袖子里伸出来帮他捡着东西,他一看那袖子上的纹章就认出来是个夫子,抬头看去,瞧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王悦忽然记起这就不是那天训练场救他的那个年轻夫子!一下子愣住了。
谢景将捡起来的东西轻轻地递给他。
王悦伸手接了,“谢过夫子。”王悦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一瞧见这个人,他就有些不自在。幸而两人平日自似乎很少在太学中撞见,他犹豫了片刻,不知说什么好,又说一遍了“谢过夫子。”说完后,他越过谢景往外走。
天知道王悦这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能说两遍“谢过夫子”是何种的尊师重道了。
他往前大步走着,忽然听见身后那夫子开口了。
“王悦。”那声音听上去很温和。
王悦脚步一顿,他已经走出来一段距离了,听见声音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顿了片刻,最终敌不过心理作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大步走开了。他发觉自己的手有些抖。他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谢景站在原地,听着身后脚步声迅速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第34章 古怪
西晋建兴五年三月,宋哲至建康,称受愍帝诏,令丞相琅邪王睿统摄万机。
初九,琅玡王司马睿称帝,改元建武,备百官,立宗庙,建社稷,大赦天下。
那年王悦十五岁,长开了,英气烈了些,十五最是少年意气风发,有那么些横眉冷对、指点江山的意思了。
人也更野了。
建康城自开年以来一直风风雨雨,前段日子是因为琅玡王称帝,近日则是因为云谲波诡的皇储风波,朝堂与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元帝钟爱次子宣城公,想要立他为太子。
王悦抓着了在房间里背着他偷偷读书的司马绍,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脚踩在了司马绍面前的桌案上,手勾着白玉佩百无聊赖地转着,“殿下,喝酒去啊?”
司马绍抬头看了眼永远没心没肺的王家世子,“我不沾酒。”
王悦顺手在他案前坐下了,凑近了低声问道:“哎,我听我叔父说,你父皇想立你弟当太子啊?”
司马绍写着字头也没抬,“不清楚。”
王悦打量着司马绍,轻轻啧了声,“你还真是没人疼啊,立太子这种好事竟然轮不上你,你是你父皇亲生的吗?”王悦故作愤愤不平,眼底写满了幸灾乐祸。
司马绍看着这个直呼自己名讳的人,微微一笑,“不清楚,没问过。”
王悦转着玉佩,闻声笑了起来,“喝酒去?我请你啊!”
温柔贤淑又端庄的世子殿下放了下笔,回了两个字,“不喝。”
王悦盯着司马绍笑,“那我们去城外骑马?”
“不去。”
“赌钱?”
“不赌。”
“我们去逛污浊油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