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雨久先行回到营地, 把助理们都轰出了房间, 反锁上门,谁叫也不开。
助理们提心吊胆地听, 屋里死一般沉寂着。“该不会……精神上受了刺激, 要出事吧?!”就在她们脸色作变想要破门而入时, 屋里传出嚎啕大哭声。
哭得极为响亮且尖锐,简直可以称为哀嚎, 声音里全没有了原本的娇滴滴, 如同一个被自私冷血的父母抛在荒山野岭,等了整夜后终于明了、彻底死心的弃儿。
边哭边骂, 边骂边哭, 方言百出。门外的助理一句也听不懂, 面面相觑地犹豫着,最后决定还是别进去直面情绪失控的老板,在外面等着好了。
足足哭了半个小时后,忽然偃旗息鼓, 房间里又没有了动静。
卫霖和白源就在这时走过来。“颜小姐没事吧?”卫霖朝走廊上的三名助理们点点头, 语气里带着克制的关心, 像个工作伙伴应有的礼仪与态度。
其中一个助理正要搭腔,手机忽然响了两声,她掏出开看信息,是颜雨久发的。她抬起头,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卫霖和白源说:“雨姐让我去请你们二位过来,这巧的。要不你们直接进去, 顺道看看她状态怎么样?”
卫霖点头道:“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他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半扇,放他们两人进来后,又砰地关上。
“走吧,雨姐说不需要我们在外面等。”那名助理招呼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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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的拍摄场地裂了一条大地缝,险些又出人命,剧组上至导演主演,下至场工群演都心中郁塞,士气低迷。
而且岛上天气越来越坏,夜空铅云密坠,海风呼啸着带来沉闷的水汽。虽然有风,感觉却一点也不清爽,皮肤仿佛被粘稠的胶水包裹着,潮湿又压抑。
眼见大雨将至,查胤决定晚上停工,先上报制片方等待回复。于是大家匆匆忙忙收拾了器材回营地。
助理们劝依然站在地缝边上的束争阳回去避雨,被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打发走:“我要单独在这里待一会儿,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他说完,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默默转身,该走的走,该做事的做事,没有人再来管他,甚至没有人靠近他的身侧数米。他用一句话,给自己圈出了个完全不被打扰、甚至不被注意到的隔离区。
束争阳有点诧异,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一直都站在顶峰,还能做到更多。
他眯眼望着白源和卫霖离开的背影,想起上岛之前,颜雨久险些被道具枪所伤的那天傍晚,迟影悄悄来酒店房间找他。
那个新人在剧中演的女配乏善可陈,但实际上长得不错,一张清纯幼齿的脸蛋,胸部和脸却有着巨大的反差。她的表白羞涩而呆萌,束争阳并没有接受——想获得他的青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也没有严厉拒绝。
对此迟影并没有表现出失望,又缠着他说了会儿话,最后给他看“助理无意中”拍的一张照片。
“我还以为卫霖是白媛媛的经纪人,没想到是她男朋友哎。”她用小姑娘天真可爱的八卦语气说,“他们还挺大胆的,在摄影棚外面亲热,这要是给狗仔拍到……不过好在她刚出道,没人关注,以后万一出了名,这个被翻出来就成黑历史啦。”
束争阳接过那张照片,看着相拥亲吻的两人,眼底掠过一抹阴翳。
“拍得挺好看,跟海报似的,不过毕竟是人家的隐私,我也不好留着,麻烦束先生帮忙处理掉吧。”
迟影含笑挥挥手走了,留下束争阳手捏照片,妒火烧心。
白媛媛对他不假辞色、态度冷淡,并非故作高冷吸引他的注意力,而是早已心有所属——这个现实仿佛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论长相、地位、财富,卫霖哪一点能比过他,凭什么就能得到白媛媛的芳心?
束争阳憋着一口恶气,当晚和颜雨久滚过床单后,又试探地说起卫霖和白媛媛两人的暧昧关系,发现连颜雨久都有所知晓,认为他们在秘密交往,更是心怀不甘,打算想方设法地把白媛媛抢过来。
可惜白媛媛半点机会也不给他。别说邀请用餐直接拒绝,有意靠近就借故走掉,就连对戏时一点点人身接触,她都露出无法忍受、嫌恶不已的眼神,让束争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对异性无往不胜的魅力。
他从没在任何女人身上花过这么多的心思,并且还徒劳无功。白媛媛啊白媛媛,你真是不识好歹……独一无二。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荒岛夜色中,束争阳磨了磨牙根,把手伸进外衣口袋,摸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本来被他收在箱子里的,等着将来某天能派上什么用场,可现在他想到了它,它便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束争阳取出照片,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厌恨地在卫霖的脸上一弹。
照片里卫霖的身影扭曲起来,很快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他搂着白媛媛的肩膀,吻在她眉心,两相依偎,温柔缱绻。
这还差不多,束争阳满意地看着变化后的照片。白媛媛会变成我的人,而卫霖,会从我们面前永远消失——我有这样的能力,毫无疑问。
不知不觉间,剧组的人都走光了。荒野上只有束争阳孤身而立,却仿佛站在了这个世界的中央,他抬头看密云不雨的夜空,心想——该下雨了。
瓢泼大雨哗啦一下就从天幕上倾倒了下来,没有半点铺垫,就像他用闪念打开了自然规律的水龙头。
雷雨交加——他继续想。
漆黑天际立刻被巨大的、蓝白色的枝状闪电撕裂,雷声滚滚而来。
整座岛屿笼罩在这场骤然降临的雷鸣暴雨中,束争阳站在雨中,身上十分干燥。
他将双手插入裤袋,胜券在握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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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雨久身上的戏服已经换掉,这会儿穿着件十分居家的套头连帽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她盘腿坐在床沿——简约的套房里唯二的椅子被客人坐了——手放在包扎好的脚踝处,后背佝偻着,身边满是揉皱的纸团和空的抽纸盒子。
她披头散发,微微抽着气音,脸上的妆差不多被擦光了,衬着大哭过后红彤彤的鼻头和眼睛,是只无比狼狈的大兔子。
卫霖印象中的颜雨久一直是鲜妍娇嫩的,像花像蝴蝶,把展现美貌、取悦别人当做本能。如今却仿佛千年妖精被废除道行,只剩下一具原形毕露的平凡肉身。
面对这样一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女同事,他和白源干坐着,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颜雨久先开了口:“我是不是很可笑?”
“……”
不好回答的问题,两位男士决定保持沉默。
“算了,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颜雨久低下头,干涩地苦笑,“我在现实世界里过得不开心——或许看起来是一种很光鲜亮丽、也很享受的状态,但其实心里并不舒服。而我越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就越觉得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捆得紧紧的,喘不过气。
“很多事我不想做,当然我也可以坚持不去做,但这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损失本来可以额外获得的钱、辛苦搭起的人脉、手上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资源……我又舍不得这些,所以只能强迫自己去做。边做,边厌恶自己,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于是我经常在‘绝对领域’里寻找慰藉。我不像你们这么专业,能严格区分虚拟和现实,我经常任务做着做着,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我总是出岔子。虽然吕蜜看我不顺眼,态度凶巴巴,说话又难听,但她之前从没举报过我,算是留有几分情面。我领她的情。”
她停顿了一下,心力交瘁地长叹:“这回是我自己作死。我以为找到了可以厮守终生的爱人和梦想中的完美生活,为此我愿意放弃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包括自身的物质存在。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哪怕在虚拟世界里,我也仍然是个玩物——这里,和外面,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怎么会一样?”卫霖忍不住出言反驳,“在这里你会受到世界主人的思维影响,每时每刻都要对抗‘造物主’意识产生的荒谬的规则。而在外面,当你觉得什么特别荒谬,很简单,你可以不鸟它啊,甚至可以狠狠揍它。你有选择权,干嘛要把自己交给别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