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大三岁的颜雨久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脸颊,擦拭去残余的泪痕。“我打了病患,肯定要挨处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开除。”
“我们会替你求情的,对吧白源?”卫霖转头问搭档。
白源看他的份上,勉强点了点头。
颜雨久摇头:“不想连累你们。我会自己解决。”
这时,接到线报的麦克刘屈尊赶来治疗室,一见颜雨久就大惊小怪地将她拉到走廊里:“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说你醒就醒了吧,皆大欢喜,干嘛跑去打患者?这下可好,按规定要被开除的!不过你这是刚出舱,精神还处在混沌期,一口咬住工伤后遗症,或许我能说服上面从轻处罚——通报批评、扣扣绩效就差不多了。来来,到我办公室,帮你参谋参谋,这件事怎么个收场。”
颜雨久拨开了他的手。
“这件事我会据实上报,上头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都接受。”
麦克刘急了:“你傻呀!我以前管了你那么多次,这回会不管你?你就乖乖听我的,按我说的写报告,保证你连职位能保住——”
“什么职位?”颜雨久反问。
这下麦克刘真的相信她处于精神混沌期,有点拎不清了。“我——”他本想说“的助理”,话到嘴边,赶紧改口成“们科的办公室助理啊!”
颜雨久微微冷笑,看着面前的矮个儿地中海秃老胖子。
没错,麦克刘一直都很维护她,甚至可以说是关心她,但这维护和关心并非是义务的、无偿的,他需要她拿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譬如替他甜言媚语招待招待领导、卖弄风情拉拢拉拢关系;譬如成为他办公室里介于花瓶与红颜之间的存在,可以让他时不时调笑一番、掐摸几下,算不上出轨背叛家庭,但能得到相当的心理满足。
以前颜雨久出于种种切身利益考虑,一五一十都接受了,将自己活成了一朵欣然怒放的交际花。
如今,她再也不想这么做。
这些无形的、浑浊的、黏黏糊糊牵牵扯扯的绳索,她可以挣断它们,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去换取那些能让她真正放松、安宁下来的东西。
“我不当了。”她很干脆地对麦克刘说。
麦克刘有点傻眼:“什么?”
“办公室助理。我要辞掉这个职务,做个普普通通的B级治疗师。这次的事,我自己会向领导解释,不劳你费心。”颜雨久说完,如同卸下了心底一块大石,浑身一阵轻松。
麦克刘五官揪成一团,肥厚的嘴唇颤抖起来,仿佛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背弃,还是来自他最心爱的小花儿、小猫儿。他感到既恼火,又伤心:“你在胡说什么——”
颜雨久不想再听他废话,丢下两句:“免职申请我明天会提交上去,还有病患的医药费,该多少我也会出。但别指望我赔礼道歉,要开除就开除吧。”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麦克刘瞪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抖抖索索地念叨:“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脑子进水了吧!翅膀硬了这是……”
颜雨久越走越轻快,最后如释重负地小跑起来,满脸都是绽放的笑意——好爽啊!
打得爽,摊牌也爽。
卫霖说得果然不错——怎么爽,怎么来。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吗……这个范围大着呢!老娘有手有脚、有脸蛋有头脑,就算没了这份工作,再怎么也不会饿死。
现在,我想去街角的那家咖啡店,吃光一整盒抹茶雪域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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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争阳被送上救护车,拉到骨科医院去了。
卫霖和白源不想成为同事们八卦消息的提供者,借口去做任务后的心理疏导,溜出了治疗室。
他们接受任务时是下午两点多,现在已经是傍晚快六点,深秋昼短夜长,外面天色已经擦黑。
“一起吃个晚饭?”白源主动邀请。
卫霖自从出了束争阳的“绝对领域”,就没法直视白源了——总觉得对方身上透着“白媛媛”的重影。只是刚出舱时还很清晰,这会儿越来越淡,几乎要消失了。
这令他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沮丧,仿佛经历了一场注定要夭折的恋情。然而在沮丧之余,莫名的期待感和紧张感又探头探脑地萌生出来,就像野火后的灰烬厚厚地堆积了一层,被春风卷去,露出藏在下方的嫩绿的草芽。
一顿工作餐而已,白源又不是第一次约,可卫霖的耳根竟然不争气地烫热起来,脑袋里天马行空地想:
上次白源约我去他家做饭,拐弯抹角地逼我表白,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不对,明明就发生在昨天。里外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我竟感觉过了好久……这他妈的就有点尴尬了!昨晚刚打的架,刚谢绝过的基情,还不到24小时呢,我竟然答应了白先森,回到现实世界以后可以跟他试试?
一夜之间,就弯成特斯拉线圈了,还噼里啪啦地来电?我没觉得自己是这么反复无常的人啊!
啊啊啊啊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接受?!卫霖苦恼至极地“嗷”了一声,抱头蹲在了走廊上。
白源淡淡一笑,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任由风衣下摆垂落在地砖上,伸出手很温情地揉搓他的头发:“就吃个饭,没别的意思。”
卫霖知道白源分明是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急迫而已,以免像上次那样不欢而散。
而自己迟早要做出选择——给双方个机会试一试;或者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以后连固定搭档也不能再做了,以免节外生枝。
选择啊……想清楚能承担的极限,然后怎么爽怎么来。所以,他能承受的极限是什么?
得到后再失去,继续孤身一人吗?反正自从许木老师去世后,他就始终是孤单的,就算身旁再热闹,他也没让谁进入到自己心里来。现在有一个人执着地想握他的手,而他也愿意与之并肩同行,那么他还在犹豫什么?
好吧,因为对方是同性。这与世俗眼光和流言蜚语无关,他不在乎那些。他只是不确定,对方想要的——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自己能不能给得出。
他只是不想伤害到白源。
白源无声地叹口气,把他凌乱的头发拨回原样,然后收回手,说:“是我强人所难了,被任务折腾这么久,你也累坏了吧,回家好好休息。不想出去吃饭,就叫外卖,不能不吃。”
面对这么善解人意的白先森,卫霖更加愧疚了,觉得自己像个食言而肥的混蛋。
白源站起身,默默走开,秋风撩起他驼色风衣的下摆。卫霖望着他意兴阑珊的背影,脱口叫道:“等等!我的手机和钱包还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得了吧,不必为自我保护的本能找借口。以后会不会伤害到白源还未可知,至少现在的多虑已经伤到他了。卫霖从地板上弹起身,快步朝办公室走去:“在停车场等我,晚上吃什么你定。”
话说出口后,他觉得郁塞的心里舒服了不少——好吧,这是对的,他就该怎么舒服怎么来。
险些被“伤害”的白先生,背对着他,唇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