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吻你时,你是跳起来揍我,还是也有了反应?”白源用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眼神看他,语气十分自信,“你当然喜欢我,我心里有数。”说着他又凑近:“不过,你说出来我也愿意听,说吧。”
卫霖把他的脸推出去:“自恋狂,脸有这么大。”调侃归调侃,心底安稳了不少,于是卫霖直截了当地说:“刚才我做了个梦,咱俩刚正式交往不到五秒钟,你就把我给蹬了,理由是不想当白媛媛的替代品。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点顾虑?”
白源就喜欢他这股快刀斩乱麻的劲道,干脆利索,故而选择性地遗忘了对方做任务时诓骗起NPC来,也是这种堂堂皇皇、张口就来的气势,笑了笑答:“之前有一些,现在没有了。”
卫霖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
于是白源做了在上个任务中想做的事——把卫霖的脸摁在自己心口,说:“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到什么程度?”
卫霖嗅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淡香水味,老老实实点头。
“想把我的心掏出来,送进你打开的身体里,再把你的心藏入我的体内。为了避免水土不服,这两颗心必须终生保持咫尺之内的距离,不能稍有远离。”
卫霖:“……听起来像个是变态杀人狂的告白。”
白源:“我已经尽量表述得合乎道德规范。另外,我觉得你看起来并不反感。”
卫霖嗤地一笑:“好吧,我行我素的白先森,反正我们半斤八两。”他掀开被子下床,一边穿衣一边对白源说:“今天是11月14号?”
“对,周天,怎么了。”
“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对了,我的车还在单位,得过去拿。”
白源问:“什么事,我送你去。车就先放着,反正你今晚还要回来,明早我们一起上班。”
卫霖迟疑了一下,说:“路程有点远,我自己就去行了。要不你送我到单位吧。”
白源见他眉宇间浮现几分郁悒之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陪他吃完早餐后,默默去车库把车开出来。
一路上卫霖虽然也有说有笑,但白源总觉得他兴致不高,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颜雨久给我打电话了,上头批准免去她科助理的职务,给了个停职察看的处分,她另外掏了笔医疗费,好歹是保住了这份工作。听说麦克刘跟她吵过架后,毕竟顾念几分旧情,在领导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她还向吕哥赔礼道歉,我就说吕哥怎么消了气,周末还有心情约我去网吧打游戏……诶你知道最近有款RPG大型网游特别火吗,那些玩物丧志的同事们老想给我吃安利……”
白源减速刹车,停在路旁的临时车位,转头对卫霖说:“对我不用这样。”
卫霖仿佛一台被拔了电源的唱机:“什么?”
白源认真地看他,目光深沉而柔和:“我曾经说过,对我,你没必要像对其他人那样。时刻调动情绪挺累的,或许这么多年来你已经习惯,但是在我这里,你可以完完全全地展示真实的自己——什么样的你,我都能接受,我都喜欢。”
卫霖怔住,片刻后自嘲似的一笑。“我忘了,现在我们不仅是搭档。”他的左手覆住白源放在手刹柄上的右手,抱歉地捏了捏,“情侣之间,首要的就是忠实与坦诚,对吗。”
“对。”白源趁机翻动腕子,与他十指相嵌,浑然一体地契合着。
心脏仿佛在热而贴合的掌心间跳动。卫霖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会尽快习惯与你新的相处方式。”
身旁男人的眼神像肉食动物带着倒刺的舌头,隔空将他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意有所指地说:“你最好别再忘了,否则我就让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来帮助记忆。”
卫霖在白源肩膀上捶了一下:“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原来那个凛然不可侵犯的白先森能说出口的话。讲真,我一直以为你性冷淡。”
白源淡淡道:“连同这下,你在我面前说了四次。”
卫霖斜眼看他:“记这么清楚,还想报仇不成,小心眼子。以前你也没少说我是二百五,我都没介意。”
白源不吭声,在心底的账本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重新打火发动,开到单位的停车场,停靠在卫霖那辆蒙了不少灰尘的车子旁边。
卫霖下车前招呼道:“我走了啊,你回去吧。”
白源说:“你开你的车,我跟着。”
卫霖:“真没必要,我办点事就回来,丢不了。”
白源:“你办事,我兜风,不妨碍。”
卫霖:“……”
“控制欲真强。”他挫败地叹了口气:“算我输给你了,你想跟就跟着吧。”
于是偏执又小心眼的白先生一路尾随搭档的车子,看他在一家花店门口停驻,买了一大束雪白的马蹄莲,而后继续开车离开市区,向郊外行驶。
一个多小时后,卫霖的车子沿盘山公路而上,白源看了眼道边的路牌,箭头上方写着“辉山陵园”。
残秋的陵园,白花杜鹃早已开败,只余苍郁的针叶松、扁柏与灌木丛,包围着密密麻麻的碑林,萧条肃穆。白源跟随卫霖拾阶而上,穿越重重墓碑,最后停在角落一处不显眼的墓地前。
卫霖蹲下身,用手擦拭石碑上沾染的雾水,拂去几片落叶与碎纸,将白花马蹄莲恭恭谨谨地放在墓碑底座上。
白源看到阴刻朱漆的碑文后,立刻明白了卫霖醉梦中还在喊着的“许木”是谁。
“又到你的祭日了,算起来,这是第十年。”卫霖跪坐在墓前,对着没有照片的石碑自言自语,“你放心,我过得挺好,住着你送我的房子,工作轻松薪水高,什么都不缺。你看,你让我做的事,我一件不落都做到了——上完市里的高中、考个二本以上的大学、找份正正经经的工作、跟别人好好相处。哦,还有,交个漂亮的女朋友,结婚生子,这个稍微有点偏差……我交个了男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看见对方发火的样子,赶忙安抚道:“你别瞪眼睛拍桌子,其实我心里知道,你并非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罢,其实你就是想让我找个相爱的人共度一生,别孤零零地在这世上飘来荡去、连点人情暖气儿都挨不着。这十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可以把一个人带过来给你看看,就是他了。”
白源端正地跪下来,与卫霖并肩而坐,低头叫了声:“恩师。”
卫霖对白源说:“他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养父,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一直拿我当亲生儿子。”
白源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叫:“爸。”
“我从小没爸,跟我妈姓。她绝口不提我爸的事,多问几句就嗷嗷哭,我算是怕了她。12岁那年我妈病逝,是许木老师找到我,帮我打理吃穿住行,还给我生活费。那时我在叛逆期,经常跟同学打架,屡次被赶出学校,才读初一就想辍学,但他死活不肯,说至少也要读完高中,不然一辈子没出息。我就读的乡下破学校,老师上课老放羊,他就拾掇了一堆各个学科的课本,每天晚上给我补课。”
卫霖眉目间满是伤感的缅怀,嗬的低笑一声:“说句实话,他的教学水平真不咋地,除了体育,其他科目都像满是破洞的屋顶,下起雨稀里哗啦,只好东一个桶、西一个盆地补缺补漏。后来我能考上高中、上大学,除了自己发奋图强,更主要还是怕被他像练兵一样拿去操练,真是皮都要脱两层。”
“你的身手,就这么来的?”白源问。
卫霖点头:“后来我也大约猜到了,许木老师应该是和我亲爹有什么关系,所以替他来养我,直到我15岁考上高中。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可是那年秋天……”
他用力抿了抿嘴角,脸色苍白,如鲠在喉地刺痛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白源感同身受地圈住了他的肩膀:“我明白,但逝者已去,他一定不想你这么难受。”
“不,你不明白。”卫霖的声音低不可闻,像一抹即将消失于天光下的幽魂,手指用力攥紧大腿上的布料,青筋毕露,“他是死在了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