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并没有获得雷霆之盾的认可, 况且,我的确不止你一个儿子。”背后枕着软垫,倚靠在床头上的老人说。他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实际年龄才五十出头, 曾经明亮的发色褪成浅白金, 灰蓝眼瞳显得浑浊而疲惫, 但目光依然灼灼有力,仿佛心底那一股坚韧意气苦苦支撑着提前衰老的身躯,不肯从与命运的抗争中败下阵来。
青年面对父亲与君主的威压,拒不屈服,提高了声量:“我认为,从您放逐了他的那一天起, 您和他已经不再视彼此为父子了。雷霆家族中没有他的名字,臣民们也不会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骑士成为王储的竞争者!”
老人坐直身子,紧握的拳头捶了一下床沿,咆哮起来:“他并非来路不明!他是已故的前任王后之子,我希望你不但能尊重你的异母兄长,更应尊重故去的王后殿下雪嘉莉!”
老人剧烈地喘息后,重新倚回床头去,仿佛这一通发作消耗了他的大部分气力,现在需要重新积攒。
青年抑制不住地冷笑:“当年认为他害死了雪嘉莉王后,并将他从王室除名的人,难道不是您吗?”
老人仿佛心头中了一箭,仰头向后喘了口大气,半晌后才无奈地说:“身为奥斯汀的后裔,他的福泽庇佑着我们的家族与领土,每一任国王都会在登基前获得圣灵遗志的认可,成为雷霆之盾的主人。可是你……始终没能获得奥斯汀的青睐。”
青年脸色阴沉:“并非所有的传统都必须被遵从,我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国王,也不是因为我有一块会发光的盾牌。对了,听说你派他去调查蓟花郡的那座死亡修道院?我是不是该对他致以同情与哀悼,因为他的国王铁石心肠地将他推向最危险的深渊边缘?”
“乌瑟!”老人用嘶哑的声音喝道,“你太放肆了!”
乌瑟深深吸着气,片刻后情绪软化了一些,行了个抚胸礼:“向您致歉,乌瑞恩,我尊敬的父亲与君主。”
国王乌瑞恩沉郁地说:“我并没有从你的言谈举止中看出‘尊敬’的成分。”
“这是您对我的误解,我的父王,您知道我打小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之间或许有争执,但从来没有怨恨。”乌瑟说。
乌瑞恩叹了口气:“那么,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吧。把他召回来,让他接受雷霆之盾的传承测试。”
“然后呢?如果盾选择了他,那么他会取代我的一切?”乌瑟的脸色与语气冷到了谷底,“您已经决定剥夺我的继承权了吗?”
乌瑞恩无可奈何地摇头:“你太急进了,乌瑟,就算雷霆之盾选择了他,我也并没有说,盾牌的主人将成为下一任的国王。奥斯汀留下盾牌的原意,是为了守护人类的领土,从未苛求过传承者的身份。”
乌瑟揣摩着他的话中之意,脸色逐渐缓和。
啧!窗台上左边的那只红襟鸟——准确地说,是被施了变形术的卫霖——心想,说得七拐八弯大义凛然,关键意思就一句:盾牌给你试试啊,你能用得了,就好好担负起保卫国家的重任啊,至于国王的宝座,还是得让你弟弟继续坐啊,反正老祖宗也没规定“得盾牌者得天下”不是?
你个倒霉催的大儿子!
他在心里呵呵,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另一只红襟鸟,发现它爪子僵硬地扣着窗框,头颈部的绒毛微微炸起,尾翎向后笔直地抻着,像是一副受激失神的模样。
……白源?卫霖疑惑地用细小的喙啄了啄对方。
白源回过神来,也用喙蹭他,从胸部橙红色的羽毛,一直到白茸茸的肚皮。
他展翅飞起,卫霖也随着飞过湖泊,穿越长廊,进入一间空无一人的卧室。红襟鸟落在地毯上,双双变回人形。
“你没事吧?”卫霖关切地问,“是发现什么了吗?”
白源面无表情地摇头,将搭档揽进怀里,用力拥抱他。
卫霖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与急促的心跳,显然并不像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无动于衷,不禁伸手抚摸他的后背,安慰道:“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的,你知道我们之间心意相通,无须任何隐瞒。”
白源沉默片刻,在他耳畔低声说:“想起过去一些不太好的人和事了。”
“过去了吗?”卫霖问。
白源微一点头:“嗯。现在有你,我可以将那些全部抛弃。”
“谁说过去的事就一定要放下、就不能介怀了?你现在仍会想起,说明心底还有遗憾或怨怼,那就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怎么爽怎么来啊。”卫霖金刀大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出了副本就去吧,我支持你!”
白源嗤的一笑,按住搭档的后脑勺给了个绵长的深吻。喘息不定地分开后,他说:“我在想,刚才见到的一幕究竟是巧合,还是……不,这不可能,王羽伦在现实中并不认识我。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旧事,再在精神世界中投影出来。”
话题被绕开,但卫霖善解人意地不再深究,顺着他的思路道:“也许就是个巧合。”
白源皱了皱眉,决定先把这事按在心底,静观其变。“我们现在就去见乌瑞恩。我估摸着,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求见过,消息是被擅自做主的乌瑟拦住了。”
卫霖表示赞同:“单刀直入,我喜欢。”
两人离开房间,沿着湖岸穿过长廊,前往国王的寝殿。一路上遇见的王宫侍卫似乎不少人都认识白源,朝他行鞠躬礼。
“你以前经常出入王宫?”卫霖问。
白源解释:“作为圣殿骑士之一,我曾经指导过王宫侍卫的武艺。”
两人几无阻拦地来到乌瑞恩的寝殿前,对门口的守卫说:“请通报国王陛下,光冕精骑兵团团长白源前来复命。”
乌瑟就在此刻走出来,迎面碰见白源,愣在当场。
他看起来有些错愕、有些恼火,也有些尴尬,微微抽动了一下两腮的肌肉,开口道:“你回来了。”
白源不动声色地答:“日安,王子殿下。我来向陛下复命。”
乌瑟张了张嘴,一时间仿佛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接受并同步了对方的态度,若无其事地说:“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高兴。听说你之前去的蓟花郡不太安宁,凡事都还顺利吧?”
“托陛下和您的福,一切安好。”白源用无懈可击的礼仪和拒人千里的疏离回答道。
乌瑟也无话可说了,点头道:“进去吧。但只能你一个人,随从在外面等。”
白源说:“他要和我一起进去,面见陛下。”
乌瑟脸色一沉:“你逾矩了,团长阁下。”
白源拉住卫霖的手,毫不退让地说:“之前忘了向您介绍,这是我的搭档、挚友,以及决定厮守终生的爱人。除此之外,他还是局内人,所以我必须带他进去。”
乌瑟完完全全地愣住了。他盯着面前两个男人紧密相牵的手,脸上掠过一丝呆滞,用力眨了好几下眼,才勉强恢复了语言能力:“你……你找了个男人当……”
白源淡淡道:“不错。您有什么意见,觉得要把我们架在火堆上烧一烧么?”
乌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既像被膈应到,又隐隐松了口气,脚下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说:“不,我祝福你们。真爱不分种族、年龄与性别。”
白源哂笑:“我相信这话是出自您的本心。”
国王的声音遥遥地从殿内传出:“是白源么?进来见我。乌瑟,你也进来。”
于是三人走进殿内,来到乌瑞恩的病榻前。白源单膝跪地,行礼道:“吾王,白源前来复命。”
乌瑞恩撑起半个身体,带着欣慰与期待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