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行以为对方在脑控技术上的研究比他早了20年,但实际上,他走的方向更具有先进性。”
卫霖叹气:“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方对他的追杀才不死不休。我想,他被抓到后,如果愿意为他们效命,或许还不会死。但经历过‘绝对领域’中的一切,他意识到这个技术的危险性,死活不肯就范,才被灭了口……”
吴景函别过脸,不想让两人看见他此时的神情。片刻后,他似乎控制住了情绪,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纸袋,递给卫霖:“我还没找到这个组织的名称、成员和所在地,但提取出了大部分人体实验的数据报告,从20年前开始,一共8个批次,这里是部分实验者的个人信息,你看一下这些资料有没有用。”
卫霖拆开袋口,抽出一叠打印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白纸,飞速扫视。目光掠过其中一行时,他陡然僵住,似乎思维在这瞬间出现了断层。
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看那个名字和下方的个人信息,年龄、体征、家庭情况、成长经历……全部吻合。
如果这是个巧合,那么这世界上就真的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白源握住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卫霖微颤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徘徊不去:
他的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慢慢念出:“甘逸丞。”
白源问:“你认识?”
卫霖抬起脸,几乎是不知所措地看他:“这是我亲生父亲的名字……”
白源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你的父亲,在20年前参与了这项人体实验?你确定不是同名同姓吗,毕竟你说过你母亲从不肯提起他。”
“没错,但许木提起过他!不仅提起,许木总是把他挂在嘴边,自言自语时,喝醉酒时……他说对不起他,所以会好好照顾他的儿子。”卫霖陷入久远的回忆,将那些当时并未觉察、或是不解其意的细节,一点点拼凑起来。
“许木也许只是个化名。他身手了得,警惕性很高,似乎永远都在戒备着什么。他拉着我东躲西藏,三年间搬了四次家,每次都是在偏远的小山村。
“他恨不得把各种战斗技巧一口气灌输到我身上,可惜我就是个筛子,学得有三没二,令他很是失望。有次喝酒醉,他说,‘你连你爸一半都比不上。’但酒醒后,他又硬邦邦地哄我,给我烤了只荷叶鸡。
“甚至连他死前……他都伤成那样了,还抓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他留给我一本日记本。我看了以后才知道,他原本不想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想在经济上资助,可是因为我那时实在太叛逆,他怕我误入歧途,才不得不亲自养育我——如果我12岁时能更坚强一些、争气一些,他或许还在这世上某个角落里好端端地活着。白源,你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对不对?”
卫霖的脸色苍白而锋锐,目光栗烈得像燃烧的暗火,白源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强烈到近乎失控的情绪表达。
他甚至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白源心疼到无以复加,忍不住将他抱住,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抱着。
卫霖在他怀中慢慢平静下来,语气中带着过度激动后的疲惫:“这世上没有如果,我知道。”
“但是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白源低声道。
“我知道。”卫霖说,回应了这个拥抱。
吴景函靠在江堤栏杆上,默默思索着,全程没有出声打扰。等拥抱的两个人终于分开了,他才拾起之前的话题:“假设,你的父亲的确是20年前实验者的一员,这意味着这个组织和我们的距离,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近。”
“也意味着我父亲当年的死,还有许木的死,都有着像李敏行那样的阴暗内幕。”卫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冷静与坚决已经彻底回到他眼中,“而我们会揭开它,一定会。”
“遗憾的是,目前我掌握的信息只有这些,我还会继续解密剩下的部分,希望能尽快找出这个组织。”吴景函上前几步,点了点纸页上的几行文字,“注意看这里,有个名字可能不是真名,并且出现在实验负责人的一栏里。”
“‘Lady Gaia’?‘盖亚女士’,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卫霖旋即想起来,“在许木留下的那本旧日记本里!”
他立刻转身走向车子:“我要回去再读一读那本日记。”
吴景函朝他的背影说:“电话联系。我今晚会离开F市,下次碰面,就是我把闪存芯片里的信息全部解密的时候,但愿不会太久。”
卫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与白源一同离开了江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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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白源都在关注卫霖,但显然,对方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将那些真实激烈的情绪压回内心最深处,又换上了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轻快气息。
但白源知道,那些东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在清晰得过了头的记忆里,在喧闹的掩盖与独处的孤寂中,残酷地、血淋淋地,像把锯子长年累月地切割,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折磨。
他的卫霖,笑着、闹着、左右逢源、满嘴跑火车的卫霖,从来没有真正地放松过。
白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男人柔软的短发。
卫霖笑微微地看他,捉住那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好好开车。”
这一刻白源恨不得他就长在自己身上,这样头一低,就能蹭到对方。
回到别墅,卫霖从客房柜子深处翻出了个硬纸盒,打开盖子,取出一本泛黄卷角的旧笔记本。
“我走到哪儿都带着这盒子,但很少打开它。”卫霖说,“因为每次打开,都要积攒足够的勇气,接受回忆的拷问。”
白源拿起本子封面上一张有点年头的照片,端详上面不苟言笑的男人和一脸倔强的少年。两人并肩而站的姿势有点别扭,既疏离,又有着难以割舍的羁绊。白源注意到男人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状似不经意,却朝镜头偷偷比划了个V字,笨拙而隐含温情。
“我15岁那年拍的,当时我们刚吵了一架,为要不要去城里念高中的事。最后我被他的意志碾压了。”卫霖习惯性地摸了摸照片上许木的脸。
他把照片珍重地夹进日记本扉页,然后轻翻纸页:“我没读完这个本子,准确地说,只稍微翻过几页,总觉得在窥探许木的个人隐私与感情生活,有点难为情。”
他翻到了印象中的那一页,仔细浏览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许木的字迹不太好看,小而坚硬,且不注重页面整洁,到处都是补注和随手涂鸦。
但卫霖还是很快找到了想看的那段话:“在这里,‘Lady Gaiya’——他还把Gaia拼错了。”
“……7月24日,天气热得要死,我做了一个小时体力训练就汗流浃背,但我不能停下来。一成已经进入植入后恢复阶段,而我还没通过神经检测,虽然我并不认为体训对脑神经有什么帮助,可是吃卵磷脂和冥想也没屁用啊。”
卫霖停下来向白源解释:“一成就是逸丞,许木都这么叫他。”白源点点头。
“一成恢复得挺好,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大脑里多了块芯片。他让我摸那道几乎看不出来的伤口,笑着说以后就是人机一体了。我有点担心,但他说没事,大家都这样,这是个受批准的团体实验,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了。我问他哪儿听来的,他说从项目负责人盖亚女士那里,她给所有植入者们出示了盖公章的批准文件。我没见过那女人,大概因为我还不属于正式实验者,没这个资格。如果没通过神经检测,我会被淘汰。
“一成希望我也能通过,如果不能,他就把最后到手的钱分一半给我。我不会接受的,虽然这笔钱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但这是他冒风险用身体换来的——别他妈跟我说什么技术成熟,做什么实验没有风险?就算我们这些被招募的退役士兵,酬劳能比普通人多一半,也不值当。
“我知道一成压力很大,不仅是经济,还有精神上的。嫂子放弃优渥的生活,坚持要跟他结婚,不惜和家庭决裂。小霖才五岁,看病、读书、买各种儿童用品,什么都要钱,他想要尽力维持生活水平,让嫂子不后悔嫁给他。
“至于我,我就想陪陪他,反正我也没找到什么好工作。我们当了七年同袍,血都流到同一根血管、同一颗心脏里去了,这辈子都分不清哪一滴是谁的。
“真他妈希望明天的检测能通过。等见到那女人,我要亲口问问她,到底风险有多大。”